巴萨尔夫人的声音突然一顿。
她喃喃自语起来:“一开始……”
她缓缓放下捂着脑袋的双手,微张着嘴,声音在空气里无言地颤抖了好久,好似在回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一开始,比利……”夫人声音干涩,“对,是比利……比利开始打我骂我,他说他真厌恶我,他说我是世界上最丑的女人,他说我为什么总笑眯眯的,他说看了就烦,他对我说你去死吧你去死啊,他抓着屋子里所有的一切砸向我……”
“杰里迈亚……我的儿子杰里,也因为想要保护我而被他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我可怜的孩子进了医院,失明也哑巴了,半张脸都毁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他才七岁。”
“我很绝望,我真的很绝望,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来到了海边。”
“就是那个时候,”夫人喃喃,“我遇到了门特尔克船长。波塞冬号那时候还不是波塞冬号,这艘船不过是一艘木船。船长带我出海,带我喝酒,带我看日落,他告诉我这片海域由海神统领,他会把所有人从绝望中拯救出来。”
“我相信了。”夫人说,“我问他,要怎么做才能被拯救呢……他告诉我,要一步一步来,忠诚一个神是一个人类一生的事业,所以第一步,是要向海神献上最忠诚的,我的一部分。”
“他说要向海神证明我会永远忠诚于大海,水里不必呼吸,所以我切掉了半个肺,投进了大海。”
“他没有骗我,那天晚上,我梦到了海神的使者。有一头大鱼出现在了我的梦里……对,就是昨天那条……它叫我……小人鱼。”
“我不明白,但是没关系,那天我醒来以后,医院就告诉我杰里的病情迅速好转了,他醒了,他叫我妈妈。我高兴得要疯,连夜赶到海边,问他下一步。”
“他告诉我,下一步是我的十指之血,然后是一艘船,船的六层要为海神波塞冬而用,要时时刻刻为他献上最新的血,血代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献祭给波塞冬的命永不消亡,他们会在波塞冬的国度里永生不老。”
“所以每一次办宴会,我都会从宾客中选出祭品,列出他们的名单交给船长……我交给了他那么多生命,我和他一起让那么多生命获得了永生,海神很快就接受了我。他让杰里出了院,我的杰里和以前一样,他看得见听得到他的脸和以前一样可爱,我是多么感谢海神。”
“可是比利仍旧不变,他仍然会打我骂我,让我浑身流血骂我是个疯子,说我让他恶心至极。我心灰意冷,我说我想让比利消失,我想让他坠入地狱,永不得翻身。”
“船长告诉我,海神无法杀人,除非你献上的祭品足够让他破例。”
“我恨死比利了……所以我说我能够为此献上我的一切,我说我可以为此献上生命。”
“船长说,不要你的命。”
“船长说……把杰里献给海神吧。”
夫人慢慢抬头,看向他们每个人。
她在笑。
“我把杰里扔进了海里。”夫人声音干涩地笑起来,“我把杰里……献给了海神。”
“我当然拜的是海神……我当然拜的是海神。”夫人说,“杰里还活着,那些人也都活着,他们在海神的庇佑下活着,我让他们的灵魂闪闪发光,我让他们永远不必再绝望,杰里会在海下,他会在海神身边永远爱我……”
说完这些,夫人就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咯咯作响,几乎要背过气去。
夫人疯了。
“原来如此,”虞瑞雨说,“所以那些没穿衣服趴在滩上的神选者,都被拿去做祭品了吧。”
克罗斯:“对,而且她没说神像,那六楼估计并没有什么海神的神像,那里恐怕只是个放祭品的地方。”
“可是小人鱼是什么?”伊妮德问,“那条……海神的使者?不是叫她小人鱼吗,什么意思?”
司轻说:“《海的女儿》。”
众人一怔。
“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司轻说,“我记得,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小人鱼。为了追求爱情,她向巫婆献上了美妙的歌喉,获得了能让鱼尾变成双腿的药。但是她要忍受双腿被割裂的痛楚,上岸之后她为王子跳舞,也没人知道她在忍受着怎样的剧痛。”
黎放道:“所以,那头鱼之所以把夫人叫成小人鱼,就是因为她和小人鱼一样,为了根本得不到的事物付出了太多?还是赞叹她和小人鱼一样有勇气?”
司轻:“我不清楚,我只是想起来有这么个是小人鱼做主角的故事。再说你问我干什么,搞得好像你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黎放:“我什么都不知道。”
司轻斜楞了他一眼。
黎放笑如春风和煦,一脸无辜。
“不,并不是。”弗尔希说,“那并不是那头鱼在钦佩她有勇气,而是在嘲笑她和小人鱼一样愚蠢,笑她最后一定会和小人鱼一样什么都得不到,最后变成海上的泡沫——当然,这是那头鱼的单方面想法,我倒觉得童话里的小人鱼是个很有勇气的女孩子。是我的话,我也会选择变成海上的泡沫,尸骨都融进海里,血水都变成潮湿的海风,多浪漫啊。”
她说得笑眯眯,和黎放一样笑得温柔和煦,和口中所说的话格格不入。
这种反差让她看起来很恐怖。
伊妮德说话都不敢大声了:“什么……意思呀?”
弗尔希回眸,看着她一笑:“如果船长说得属实,那么那头鱼,恐怕并不是什么海神的使者。”
“那是代表七宗罪之嫉妒的恶魔,海怪利维坦。”
“巴萨尔夫人确实没有拜过海神,她拜的是恶魔——就是昨天一怒之下让我们所有人被卷进海里,现在在这里玩荒岛求生的海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