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处武安伯府的楼挽裳并不知萧盏曾去别业找她。此刻她正携了胞妹陪伴在祖母和母亲左右,看着冠带齐整的堂弟在宗祠里焚香祭祀。 作为楼家最小的哥儿,楼宇尧没少得老太太偏疼,因此这次生辰办得热热闹闹。 他父亲这几年一直在外为官,将妻子、长子与女儿都带在身边,若非老太太舍不得他,父亲便要把他也带走的。 天寒地冻,老太太也不想让戏班子在外面搭台唱了,便教几个伶人到宴席上唱几句助助兴。 楼挽裳坐在母亲旁边,看到前面扮相娇媚的两个小戏子,不由奇道:“可是弘雅班来了新人?之桃为何不来?这两个花旦看着眼生,唱得也比之桃稍差了些。” 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当数弘雅班,班主是个落魄文人,颇有些目下无尘,不愿被任何权贵养在府里。其实说清高也不尽然,若有人想请他们,只管拿钱来就是,只要价钱给足了,他麾下的小戏子们定能唱得尽如人意。 楼老太太爱听戏,府里也养了一个小戏班子,但自从见识过弘雅班的唱功之后,一般人唱的戏便入不得耳。于是府里若有个好日子,便会请弘雅班前来,楼挽裳也听惯了他们的唱腔,尤其喜欢一个名叫之桃的戏子。 舒氏听了女儿的问题,摇头道:“这次没请到弘雅班。” “为何?莫非是被人抢先了一步?” 舒氏看了看老太太的方向,见她没有发觉,便小声同女儿说道:“以后莫在你祖母面前提了。这弘雅班被天家包下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能请得动了!” 楼挽裳了然,各领域凡是拔尖儿的都是要往宫里送的,旁人自然就没有份儿了。 欢宴过后,老太太由于多吃了几杯酒,有些困乏,便睡去了。 楼挽裳和妹妹陪着母亲回房说话,路上碰到了解手回来的堂弟楼宇尧。他本就喜欢这位端庄灵秀的长姐,却因住得远不得亲近。今儿他是主角,少不得与各位朋友吃酒,没空和长姐叙话,此刻见着了,登时喜上眉梢。 “长姐的绣工精巧,方才有几位公子都对我这双鞋赞不绝口,忙问是谁绣的,我和大哥才不告诉他们呢!”他语意邀功,神色举止却端秀得很。 “那阿姊可就谢过三弟了。”楼挽裳笑着给他福了半礼,又和妹妹与他玩笑了一会儿,便目送他去前厅接着招呼宾客了。 人道楼府出美人,实则楼家的儿郎也不遑多让。 大少爷楼宇恒端方温良,进士及第,入朝为官;二少爷楼宇鸣风流潇洒,随父出京,行侠仗义;三少爷楼宇尧年纪不大,眉眼之间却也看得出英美俊秀来,况身形挺拔、谈吐有致,颇有临风玉树之感。 楼挽裳打心眼儿里为堂弟骄傲,小小年纪便一表人才,将来还不知是何等的风姿。看到堂弟,她便自然想到了萧盏,两人除了身量与气质不同外,不仅年纪相同,连生辰也是紧挨着。 后日便是腊月初六,那孩子该是高兴的吧?只是她猜想,向来恣睢的小侯爷定不会像楼宇尧那样耐心又礼貌地招待客人。 楼思玥见姐姐嘴角含笑却发起呆来,不由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阿姊在想些什么呢?” 妹妹甜糯的声音的传来,让楼挽裳心中一软,笑意加深地捏了捏她粉团儿似的脸:“阿姊在想,你三哥都快要独当一面了,我的阿玥才九岁,何时才能长大呢?” 楼思玥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姐姐,娇憨地笑道:“娘亲说我长大了阿姊就回家了,我已经长大啦!” 冬日白昼苦短,转眼天便擦黑。 楼思玥舍不得姐姐,想让她留宿,舒氏也极力劝说。楼挽裳却想到了萧盏后日生辰,那他明天必定回去找自己索要礼物,以他急躁的性子,必是一大早便要上门。若是明日清晨再往回赶,她倒是无妨,只是母亲却会被折腾起来送她,她如何忍心?便只坚持现在回去。 舒氏拗不过她,便叫了几个强壮的家丁护送。 临别时,楼思玥一脸的不高兴,扯着她的裙摆不松手。楼挽裳只好蹲下身来抱她,顺了顺她鸦青色的鬓角,柔声哄道:“阿玥乖,过几日便是腊八节,阿姊回来陪你就寝,给你讲故事听,可好?” 楼思玥搂着她的脖子蹭了蹭,情绪低落地“嗯”了一声,轻轻软软地道:“阿姊要说话算话……” 楼挽裳又保证了一番,这才让小妹放手。 拜别祖母与父兄,楼挽裳坐上宽大的翠盖珠缨马车回了东郊别业。 *晋/江/文/学/城/原/创/首/发* 天冷路滑,冯嬷嬷想让大姑娘少走一段路,便让车夫驾车从西角门进去。刚过垂花门,一个穿青色小袄的丫鬟提着灯快步跑过来,还一面喊:“姑娘!姑娘!” 车夫忙拉住缰绳,冯嬷嬷探出头来,半是不悦半是询问:“怎么了?”见那个小丫鬟正扶着车辕喘气,借着她手里的灯光看到她的脸,不由气得笑了,“雀儿?怎得又是你!怎老改不掉冒冒失失的毛病?” 这雀儿正是上次永乐侯登门时,跑去花园里禀告楼挽裳的那个,此时又被冯嬷嬷□□,面上也讪讪的,连忙矮下身子告饶:“嬷嬷见谅,奴婢也是着急才这般慌张的,并非有意冒犯姑娘……” 冯嬷嬷一向严格约束她们,便沉着脸道:“前两回也就罢了,要是再让我瞧见你这般鲁莽,便罚你去浣衣!” 雀儿心中一紧,不由打个冷颤,缩了脖子,低着头连连应诺。 楼挽裳从不在冯嬷嬷教训下面人的时候打岔,她知道嬷嬷是替她扮黑脸,只等她跟雀儿说完之后才淡声问道:“现在你说说吧,有什么事需要你专门跑过来拦我的马车?” 雀儿一拍脑门,快速说道:“回姑娘,永乐侯在咱们大门口!已经等了您两个时……” 她话还没说完,楼挽裳一把掀开车帷,错愕地问道:“当真?!” 雀儿头才点了一半,就见楼挽裳想要跳下车来,冯嬷嬷和语蓉等人连忙劝住了,吩咐车夫掉头。 雀儿只好在后面跟着马车跑,心里纳罕,平日里姑娘最为端庄,何曾见过这般慌乱的时候? 和她一起当值的丫鬟说是因为永乐侯身份高又脾气坏,姑娘不敢得罪他。她却不以为然,她瞧得真真儿的,姑娘是因为关心他。 两个月来,就是和那只只知道睡觉的乌龟都快培养出感情了,更何况是那个会变着法讨好姑娘的永乐侯呢! 连雀儿这个在二门外当值的丫鬟都看出来的事情,在楼挽裳身边伺候的三人又怎会不知道,她们互看一眼,纷纷劝她道:“姑娘莫急,侯爷福泽深厚,必不会有事的。” 楼挽裳心里打鼓,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马车从垂花门直接往外走,停在了大门里面,听芙极有眼色地先跳了下去,顺手放下了脚凳,扶着姑娘又快又稳地下车。 楼挽裳提着裙摆,趋步跨上台阶,孙沪和胡护院同时听到声音,见到她都惊喜道:“姑娘(楼小姐)回来了!” 朱漆大门紧闭着,一个黑影窝在门柱后面,雀儿极有眼色地提灯上前,好让楼挽裳看清楚—— 素日里意气风发的俊俏少年已然冻得缩成一团,本该嫣红的嘴唇泛着冷紫,只一双眼睛清泠泠的,用一种欣喜却又委屈的目光望着她,教人心都疼碎了。 “阿盏……”楼挽裳的声音颤了颤,半蹲下来与他平视,却是在唤他一声之后哽咽不言。 萧盏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动物又被拾了回来。嗓音干哑的他没有质问她的晚归,也没有哭诉他的等待,只笃定地告诉她:“婉姐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脖子上围着一圈儿白色的貂绒,衬得他愈发显小。楼挽裳第一次逾矩地用手触了触他冻红的脸颊,皱眉道:“好凉,都要冻坏了,快起来,进屋去暖一暖。” 她欲收回手的瞬间却被萧盏猛地按住了手背。 “姐姐的手就很暖和。”说完还本能地将脸在她手心上蹭了蹭。 楼挽裳被他的手冰了一下,难得没有脸红,反而拉着他的手,轻声哄道:“快起来,姐姐腿都麻了。” 萧盏这才乖乖听话,边站起来边道:“那我们快进屋去。”手却迟迟不肯放开,楼挽裳只道他是依赖自己,便只好纵着他了。 语蓉见他们二人都冷得很,自作主张叫人抬来软轿,还预备了两个手炉。不料萧盏非闹着与楼挽裳搭同一顶轿子,众人看向楼挽裳,想要她劝一劝侯爷,可她一碰到他略带忧伤的目光就不自觉地心软,顿了顿道:“一顶就一顶吧。” 萧盏咧出笑来,却对抬轿子的几个小厮呲了呲牙:“你们这群懒货,生怕加上爷累到你们,就撺掇着婉姐姐疏远爷,是不是?” 几人忙呼“不敢”,他却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亲手打起轿帘,扶楼挽裳进了轿子。 一顶软轿能有多大空间,萧盏全程紧紧挨着她,还不忘就着她的手搂住小暖炉,浑身上下渐渐升温。 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淡淡弥散,萧盏循着味道靠近了她的颈窝,仔细嗅了嗅,笑道:“看来姐姐是顶喜欢我送的香膏了!” 楼挽裳一时没法接受他凑得这么近,伸出一指抵开他的额头,道:“阿盏送的都是好东西,我哪个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