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城的外城在靠近黑山的一端,而庇护所的位置则是在靠内的另一端悬崖之下,两者分别处在如南北两极的两个最远点。
一路上,外城之人疯狂涌向内城与外城相接的城门口,在原本平安无事的情景下,他们还能闲谈阔步城门的威严敞亮,但现在硬生生被挤在城门外进退不得,他们都恨不得把当初建城门的那个人拉出来打一顿了!
“你特娘的咋把城门建这么窄?!”
雁归就清楚地听见她旁边有人这样叫骂。
已经跑到这里了,还让两个矮矮的小孩子在人堆里自己跑就不现实了,所幸现在姜琳已经能自己勉强站稳了,陈大娘扶着她挤在人群里,陈大叔便一手将自己儿子提起来夹在臂弯中,一手将隔壁的小姑娘架在自己脖子上,这样他还能空出一只手虚虚护住两个女人。
“龟龟抱好咯,别摔下去了!”
身材魁梧的男人爽朗笑道,可以见得他们一家子人都挺心大的,让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自己抱紧,如果雁归真的只是个普通孩子,她觉得一个慌神害怕到极点的小孩连伸手的力气都不会有,更别说自己抱住了。雁归一边默默腹诽,一边死命抱紧男人毛茸茸的脑袋。
“嗯,我知道了,陈叔叔!”
“多谢陈哥、陈姐……”
姜琳也虚弱地道谢。
陈大娘摆了摆手,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阿琳你也别见外,咱们都是十多年的老邻居了,往后还有可能成亲家,都是一家人!”
这话听得雁归是头皮发麻。
比起黑山那边正来袭的巨蛇和天灾,说不得还是这个话题更令她感到不适,甚至她的妈妈姜琳都只是微微一笑,沉默着并不反驳,她就知道姜琳也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从姜琳的角度上来看,隔壁家的狗蛋身体健康性格开朗长相也好看,连父母都是好相处的性子,比起对雁归寄以厚望的雁禾,姜琳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活下。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芸芸众生。
雁归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今年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肯定是听不懂这些的,不过等她再大些能够自己做主了,就不需要在意这些口头上的试探了。
她不愿意的话,谁都别想逼她,她也相信雁禾不会将她嫁到一个普通人家里,毕竟他身怀极深的秘密,可能是个大……
可能是个……大佬?
大佬个毛线啊!!
雁归骑在陈叔叔的脖子上,鹤立鸡群的她能看见更高更远的地方,她开始百无聊赖四处望去,城门口到处都人挤人,踩踏事故肯定是不少的,但波及不到他们。
最后,她回过头望向巨蛇所在的方向——
这一眼就看得她心肌梗塞!
仿佛血液都被凝固,寒意从心底升起。
一队大约两三千人的军队穿过无归城不对外开放的小城门,身上披着她熟悉的甲胄往黑山奔行而去,他们的队伍与黑山上如潮水般奔涌而来的天灾比起来太过渺小,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去抵抗天灾,而是去送死的!
她的眼神很好。
但这一刻她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父亲也在队伍里。
雁禾披着甲胄的身姿她不会看错。
因为他在自己的心目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披着那身布满刀痕的甲胄,男人头也不回地奔向黑潮,如飞蛾扑火,雁归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声音颤抖唤了姜琳一声:
“阿娘……”
“怎么了,龟龟?”
什么都不曾知晓的姜琳轻声问询。
“我,我看见阿爹了……”
“禾哥?他在哪里啊,他过来了吗?!”
虽然感情逐渐淡泊,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雁禾依然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看姜琳一瞬间像是放松下来,像是找到了避风港一样无意识安心下来的模样,雁归硬生生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吞了回去,不,不行的!
如果在这里告诉姜琳,她怕是会受不住打击直接崩溃掉,本来就因为黑潮中的巨蛇,她已经悬挂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了,这里可不是能让她安然倒下也不会有危险的地方!
“……没有,是我看错了。”
她闭了闭眼,转过话题,避而不谈原本想说的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雁归再不敢往黑山的方向看上一眼,她沉默地骑在陈大叔的肩膀上,沉默地望向无归城另一面她不曾踏足过的方向,沉默仰望灰暗沉闷的天空。
瞥见云彩中一抹一晃而过的虹色。
橘红色的飞鸟盘旋在人眼不可目见的极高天上,在昂着头的女孩瞳孔中留下有如微弱火焰的印痕,黑雾很快覆盖过来,覆盖过云层之上若隐若现的飞鸟,也覆盖住飞蛾扑火的两千多人军队,黑潮已经离无归城不远了。
所幸城门口拥挤的人们终于挤过了看似宽阔敞亮但真用起来却显得狭窄的城门,赶到了庇护所,在失去了驻城的士兵与守卫之后,庇护所也终于不用放弃掉一部分外城人了。
雁归他们来得较晚,只能呆在更靠近出口的位置,几人蜷缩在洞窟口的通道边缘,用石头堵起来的出口还能透过几缕雾蒙蒙的光线。
雁归依旧罕见的沉默,她环着双膝坐在姜琳旁边,凌乱刘海下无光的黑眸呆呆望向洞□□进的微弱光线和漂浮的灰尘,就这样望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用发涩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