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朱雀大街上人流渐少,小摊贩们收起各自的家伙什,准备回家。
“哟,小娘子长得挺俊啊。不如这摊子咱不要了,陪爷唱首小曲儿去,爷给你银子使?”胭脂摊前,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围上。
那摆摊的女孩瞬间白了脸。
为首那人她认得,是个世家公子,常在街上惹事生非。因为背景大,没人敢去招惹他,无不绕道而行。
自己今天因为顾客多,收摊晚些,怎么就遇见了这个煞星?
“小美人,哭丧着脸干嘛?被爷看上了,是你的福气!”贵公子轻佻地说道,张开双臂,向前抱去。
忽的,贵公子只觉得后襟一紧,顿时双脚离地,竟被人拎了起来!
“丧着脸干嘛,被你爷爷拎起来,是你三生有幸。”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道。
“……谁……是谁……”
像小鸡一样被拎起的皇亲张嘴要喊,却被衣襟勒住脖子,只能挤出几个音节。
他两腿乱蹬,手紧紧攥住前襟,面色通红,已经翻了白眼。
“王……王爷。”几个跟班认出了眼前人,双腿打颤,哆哆嗦嗦地跪下。
那男人足有七尺之高,一身玄色的衣服看上去素净,细看却绣着极其繁复的暗纹;他腰间未着玉佩,只有一个不太协调的墨蓝色锦囊,已经有些脱线;只有脚下一双惊云堂麒麟纹苏锦鞋暗暗显示出此人身份高贵。
他一双剑眉轻轻挑起,眼睛是温良无害的鹿眼,却带着锐利的眼神割向那几个小跟班。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那几人早不复刚才的威风,发着抖,不停磕头求饶。
吴王萧且随手一甩,手里的人竟然轻飘飘地飞出,重重地砸在那几个跟班身上。几人都被砸地涨红了脸,却死咬着牙不敢叫出来。
“不想死的赶紧滚。”萧且冷冷道。
那几人不顾身上疼痛,赶紧背起自家主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萧且转头,胭脂摊早已空空荡荡。
刚才那被调戏的姑娘,已经被暗中跟着的暗卫护送回家了。
萧且有些后悔地揉了揉手腕。
应该问清楚那个浑小子是谁家的,免得再来找麻烦。
不过,看样子他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也就罢了。
太阳快沉到尽头,街道上零零星星有灯笼亮起。
萧且站在路边,眯着眼往远处看了看。
来往的行人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经过他身侧时,无不下意识放轻脚步,似乎怕被他发现。
萧且轻轻摇了摇头,举步要走。
忽然一阵晚风吹来,萧且只听得耳边有人低声道:“哟,谁的手帕?”
他抬眼,见风里裹着一方丝帕,顺手拦下。
丝帕半旧不新,隐隐有一点檀香味,萧且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对不起,这手帕……”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脆生生响起。
萧且循声低头,一个穿着半旧藕粉襦裙的姑娘,努力调匀气息,抬头与他说话。
眼前的姑娘大约十五六岁,身量与旁的小娘子差不多,只是他太高,所以才显得对方格外娇小。
她白皙的皮肤略略泛着潮红,看起来十分着急,一双明亮有神的黑眼睛如同玛瑙一般,正盯着他手中的帕子。
萧且一时觉得她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章尔岚见他不说话,轻声道:“公子?”
“这帕子是你的?”萧且忙收了心神,问道。
章尔岚点头,因为身量差距,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萧且的阴影里。她看向萧且的眼神不由带了些怯意。但这帕子,对她太过重要了。
她咬了咬唇道:“这帕子是我的,可否请公子还给我?”
萧且看了眼帕子,下意识展开,去看上头的图案。
这不过是他的小习惯,可那绣得歪歪扭扭的红花绿叶——似乎极其像自己印象中的那方手帕?
萧且心头大震。
“公子,请快把帕子还给我。”尔岚有些着急,但是又够不到,声音带着一点紧张。
萧且回神,这才连忙还了她帕子。
尔岚拿到了手帕,忙放到了自己的怀里,看了萧且一眼,匆匆行了一礼道谢,便转身离开了。
萧且看着尔岚那双美丽的黑眸中映着斜阳,似嗔非嗔,不觉有些痴了。
等到尔岚走远,萧且才幡然醒悟。
恐怕自己刚才遇到的,就是自己多年心心念念的姑娘!
自己居然忘记了问她姓名?
萧且顿时懊恼不已,召出了暗卫。几个黑衣人领命,迅速消失在京城的夜空中。
*
尔岚按着怀里那方帕子,快步走远,却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那人。
他那么高大,让人又觉得危险,又是安心。尔岚甚至没能看清楚他的眉眼,只是隐隐觉得他似乎有些熟悉。
尔岚摇了摇头,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加快步伐往家走去。
太阳几乎落尽了,尔岚小跑几步,推开韩国公府后门,钻了进去。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可急死我了!”穿着蓝色衣裤的丫鬟守在门边,一听见响动就跳了起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今天夫人进宫里去了,没事。”尔岚道。
她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把丝线和手帕,“你看这丝线的颜色,跟我手帕上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是呢!”果儿定睛一瞧,也替尔岚高兴。“小姐为这帕子勾丝难过了好几天,能找到一样颜色的丝线真是太好了!”
“是啊,能找到真是太好了。”尔岚小心翼翼地将丝线和帕子藏回怀里。
为了找同色同质的丝线,尔岚今日跑了四五条街,才终于找到,甚至还差一点弄掉了这方帕子。
尔岚有些心有余悸,又不禁想起了那个为她拦住手帕的男子。她抿了抿唇,赶走了这些胡思乱想,低头握紧了手中的丝帕。
这帕子是她的亲生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手把手教她缝的。当时自己刚学女红,针脚稚嫩,缝得歪七扭八,可娘亲却不在意,一面握着自己的小手一点点教,一面乐呵呵道:“尔岚真是长大了,都能自己绣花了呢。”
尔岚对娘亲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她还记得那时从娘亲身上传来的淡淡茉莉花香。
还有在燥热的夏夜,窗外蝉鸣不断,自己想看牛郎织女相会,娘亲就拿着扇子替自己赶蚊虫,到最后,自己睡着了也没见着牛郎织女,还哭了好一阵。娘亲那时候就轻轻搂着自己道:“尔岚羡慕什么牛郎织女呢?我们尔岚,自然能找到比牛郎更好的夫君。”
尔岚的眼眶有点红了。娘是这个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了。这件手帕可是自己身上最后一件与娘亲相关的东西了,绝对不能有所闪失。
尔岚拉着果儿回房,才到门口,却见一个黄衣姑娘不知从哪里搬了一个红木椅坐着,悠闲地吃着葡萄,训斥着眼前跪了一地的留守丫鬟们。
“尔琦,你找我?”尔岚语气平常道,用眼神示意果儿,让她把人带走。
“你到哪里去了?”
尔琦微微起身,上下打量尔岚一圈,见她裙角上沾了尘土,便笃定她是去过外头了,语气里带上了讽刺:“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不在屋里绣花,天天去外面野,成何体统?”
“书中有云,女子当以清闲贞静为佳。堂堂国公府嫡出小姐,对着长姐的婢女大呼小叫,不修妇德,无视长幼,又是何体统?”尔岚毫不相让,“让开,你挡着我的道了。”
“你!”尔琦气得两眼通红。
尔琦原是她庶妹,小时候也不难相处。后来尔岚的亲娘,也就是韩国公夫人死了,章衡就扶了侧室尤氏为正。
尔琦摇身一变成了正出嫡女,就开始处处为难尔岚。
“你等等。”尔琦伸手一拦,不让她进。
“你要如何?”尔岚的耐心都快被她磨光了。她本想尽力降低在家里的存在感,奈何尔琦三天两头要来寻她晦气,又不能真撕破脸,真是麻烦得很。
“你的绣工好,替我缝个荷包。”尔琦趾高气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