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没有什么风,空气中浮着点躁意,二人已行至无人地带,因楚欢是突然驻足,所以间隔得不远。
她柔软的指腹贴着他的下颌线,用寻常人拿来掩饰做法的道理熨帖了他的想法,却又毫不留情地抛弃道理,迫着陆京直面她的性情。
陆京心中有所动摇,注视着他诚实的公主殿下,薄唇抿成一条线。
于胤都的见闻和楚欢的言辞行径交织在他脑海,他发觉他心中筑造的防线不知自何时起就渐溃散在这位公主面前。
所以听她直言凭好恶生杀予夺时,即便理智苦苦相告那样做是冷酷地轻贱生命,涌动于心底的蓬勃情感也让他无法将目光自她身上挪开。
惊艳于她的真实。
楚欢心知肚明他的固守已薄如纸,自己轻轻一戳便可击破攻入,获得他的认同。
所以她没有再进行任何动作,也没有更多说辞。
她就是要看看在她明确表态后,陆京能不能凭他自己的意志离开他自小筑成的堡垒,再度走到她的身边来。
“我与殿下的生长环境、所受教导皆不同,所以大约没法与殿下感同身受,也不会与殿下进行同样的决策。”
激荡的心情被陆京强行镇压,他从公主殿下无声的蛊惑中脱出身来,端正了神色,拿出了与她所给与真实相匹配的认真态度。
话锋一转,他向楚欢坦言道:“但我认同殿下今日的做法。我与殿下的想法不一,但我未必就是对的,所以... ...”
“够了。”楚欢已清楚他的想法,打断了他的陈词,却没有就此放开他。
陆京主动表了态,认同了自己,但却又不完全是她想要的那种。
他觉得自己对,但他不会如自己一般想、一般做。
她精致艳丽的眉眼间因陆京的表现揉入了疑惑,但是仅仅片刻,她便想通,神情平复如初。
公主殿下的面上显露出了漠然,明悟般地道:“我知道你不可能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了,是我过分强求了,往后我不会再刻意教你。”
之前她就该想到的,自己这一试不过白费功夫。
陆京只是在认为她需要被保护的时候走到她身边为她分担苦难,并不是真的就要与她从此共阵线。
想要去除他身上的过往烙印不是几场做戏就能成功的,怕不是要将他整个人的性情都扭转改变——但若是真将陆京重塑得和自己一样,大概也就不是楚欢此刻觉得心动的人了。
她身边不需要第二个乔夏安。
楚欢陈述得太过冷静,陆京陡生感触,觉得与他只咫尺的楚欢忽地距他遥远如隔天堑。
这种距离感让他的心似是被刺了一下,冒了血生了疼,甚至让他有些悔不共她沉沦。
虚妄笼住他心脏的恐慌促使他将她双手覆住,更多了肌肤相触勉强获得安心,可陆京剑眉拧起,难复再有一言——他并不知道该如何挽回才好。
毕竟他方才对楚欢所说的才是他自己的真实想法。
“没关系,我说过我喜欢你的诚实。”
楚欢因他动作暂从自己思绪中脱出,自然是发觉了陆京矛盾的心情。
笑意浸染面上,原本淡然的表情再度生动起来。
她可没准备由自己来放弃。
楚欢只是认识到一点点积攒他的好感,根本没法感化他如自己一般沉浸于欢情中,所以决定干脆直接下猛药让他来抉择。
她也不想空耗时间,但下猛药就需等适合的人来到胤都再行事了。
拿定了主意,楚欢就着二人亲密的姿势,将软绵的身子偎进了陆京的怀中。
温热的吐息落在他的肩窝,不怀好意尽数藏在了妩媚之下:“诚实当然该受褒奖,你有什么好慌张的。”
如同以往一样的依恋挑逗动作让已习惯她亲近的陆京忘记了抗拒,仅是有些不自然地将眼神错开。
所以他没能从楚欢的言语中听出那所谓“褒奖”的不祥,也没能看到她抬目时眼瞳里未多加修饰的玩味。
归了公主府后,楚欢与陆京各归住处。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收尾今日突发事件的乔夏安自大理寺归来了。
他始一进屋,便见楚欢坐在檀木桌后略微出神。
满桌的脍炙佳肴似乎都没被怎么下筷,楚欢只取了枚鸡蛋玩儿似的压在掌下,反复碾磨于桌面,发出细碎却清晰的蛋壳破裂声。
在没有其他声响的屋中,这一阵阵破裂声听着可不太让人心喜。
乔夏安却没觉着有任何不适,提步行至楚欢身边,轻压住了她折腾鸡蛋的手,将那枚已满布裂纹的鸡蛋取在了自己手里看了看,笑着贫嘴道:“殿下这是在等我一并用餐?”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顾坐在了楚欢身边,在侍女侍候下以湿帕净手后,细致将那鸡蛋剥得光洁如玉,无半点蛋壳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