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松饼蘸着奶油和冰淇淋,一并送入口中。
而齐宴看着这张与所处世界同名的海报,仿佛不着边际地评论起电影剧情。
“女主角与情夫合谋,害死了丈夫,还要诈取巨额赔偿金。他们被欲望驱使着,为了爱情和金钱不择手段,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喜欢听人说谎。”齐宴像在谈论一些与眼前人完全无关的事,“因为谎言是欲望的载体,漂亮的谎言背后是闪闪发亮的欲望,欲望背后才是真实的生命,无论是好是坏。”
涵义微妙的话语掠过耳畔。
段殊没有接话,似乎正全神贯注地对待着眼前的食物。
他成功赶在冰淇淋融化之前,吃完了这份特地为他准备的新品。
“等离开这个世界,我会去重温一次这部电影。”瓷盘里反射着今天的太阳,他语气平静,“我该回去收拾行李了,新品很好吃,谢谢招待。”
齐宴目送他起身离开,语气颇为真诚:“玩得开心。”
轻盈的风铃声中,段殊又一次在他的目光中走出了咖啡店。
店外的空气中依然蔓延着春日的明媚生机。
在咖啡店老板看不见的角度里,他看着玻璃橱窗中倒映出的那个自己,面孔上流露出微微笑意,然后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齐宴比侦探更敏锐。
玻璃橱窗彼端,越过一张张圆桌和咖啡杯,留在原地的男人似乎心情很好,他悠然望向咖啡馆背后那条波光粼粼的河流,深邃的眼睛里便落满了光。
二十个小时前。
段殊接起了戚闻骁打来的电话。
几日不见,戚闻骁像是忘记了画廊那天的狼狈,也忘记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种种,重新热络地叫他段哥。
“段哥,在哪呢?”
段殊简短回应:“在家。”
戚闻骁立即滔滔不绝起来,邀请他出去玩,话语中少了往日的戏谑,似乎多了一分郑重。
段殊只是沉默地听着,这个独角戏电话持续了许久,连一旁的黎嘉年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等到独角戏告一段落,他云淡风轻地回绝了对方:“抱歉,明天没有时间,要和朋友一起出去旅行。”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戚闻骁会对一个不算重要的“小丑”这么执着?
电话那端的声音顿了顿,尽力掩下那股带着烦躁的怒意:“哪个朋友?是不是陆……”
段殊打断了他的揣测,答案暧昧不明:“很重要的朋友。”
然后不等对面继续发问,他就挂掉了电话。
刚订完酒店的黎嘉年倾身过来,似笑非笑:“是谁的电话?陆律师?”
段殊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如实作答。
“一个玩具。”
十三个小时前。
段殊独自待在不再有任何酒红色的房间,准备关灯入睡,迎接第二天的到来。
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敲击声短促有力。
他打开门,便看见了陆执。
陆执嘴角的青紫几近淡去,看来这个世界里的医生的确很擅长处理伤痕。
“有事吗?”
陆执的视线在他过分朴素的棉质睡衣上掠过,保持了绝佳的克制,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如果你真的想学画画,我会替你找最好的老师。”
然后他加重了语气:“除了黎嘉年。”
段殊语带遗憾:“可惜你说晚了,阿年明天就要带我出去采风。”
陆执开始学会忽视这个刺耳的称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去哪?”
而段殊看着他面孔上快要消失的淤痕,笑容是画家似的明朗天真:“一家风景很好的温泉酒店。”
“听说你也去过。”
现在。
日色浓烈,纯白的老款玛莎拉蒂缓缓驶来,一直到别墅门口停下。黎嘉年按照约定来接段殊,还绅士地为他拉开车门。
玛莎拉蒂驶出别墅区,又驶过街道,经过了十字路口的咖啡店。
段殊望向窗外,眼中光芒闪动,像是能看见店里的人们端起香浓拿铁的身影。
他的确对齐宴说谎了。
他不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坦然又仔细地向局外人描述他的处境与心情,当内心拥有秘密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想要掩饰些什么。
没有暂停退出世界也不是因为不够累,而是他不想离开。
因为他遇见了另一个自己,那个曾经鲜活生动、又被悄然遗忘的自己。
属于“段殊”的不甘已经在陆执丢掉酒红衬衣,而他摆出尘封奖杯的那一刻开始消散,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欲望。
段殊喜欢这个世界,喜欢发生在身边的一切,这些混乱、迷失、灼热的执念与痴恋,化作汹涌海潮弥漫而来,叫人心荡神驰。
于是浪花落下,他怀着隐秘又顽劣的心绪,将故事的主人公们引向同一个目的地,迫切地想看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他被阿年的欲望所感染,黎嘉年,虞年……相似的面孔与性格,那个镜中的自己,亲昵地站在他身旁,共同面对这不可思议的世界,交握的指尖,缠绵的色彩,令他变得不再疏离,渐渐情难自禁。
所以,他终于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