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微蹙,将手机解锁,试图找到更多的线索。
可惜这个手机里应用极少,通讯软件里只有寥寥几个好友,聊天框一片干净,此刻仅剩一个来自戚闻骁的红点,“段殊”像是会随时清理消息,以应对某种检查。
唯独相册里有许多照片,放眼望去,满目都是不同油画在各个绘制阶段的照片,随着日期与时间变化,画面会越来越丰富,直到彻底完成,就换成了新的一幅。
——今天的画要是画不完,看陆先生怎么收拾你。
女佣随口说过的话回荡在耳边,段殊顿时了然,再结合每张照片拍下的时间,原来这就是自己每天待在这所幽深别墅里的全部生活。
“段殊”要保持外貌的无暇,要遵照某种特定的穿衣风格,还要准点起床像完成任务般去画画。
他彻底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段殊看着相册,手指不断上滑,幅幅不同的油画仿佛没有尽头,足足绵延了两年时光,数百个日与夜。
他又想起那个戒烟的日子。
823天,两年零三个月。
于是他再将相册往上滑,找到了那一天。
没有任何照片,只有一段视频。
这里或许藏着故事最开始的那一刻。
段殊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点开了这段视频。
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瞬间在寂静的卧室里响起。
光线很暗的KTV包间,有人握着话筒在唱歌,茶几上放着一个蛋糕,蜡烛已经吹灭,头戴生日帽的寿星正在低头切蛋糕。
镜头摇晃着,背后传出一道清澈透亮的声音,如同近在咫尺:“开灯了,我录个视频作留念。把靠边的位置切给我吧,突然想吃奶油了。”
有人就笑:“老段你是真的不怕胖啊!牛逼!”
声音的主人便将手机挪过去,对准了他,笑骂道:“滚蛋!”
他的声音很好听,与段殊并不相同,几乎能让人想象出化成歌声后极具辨识度的样子。
调侃他的人笑呵呵地拿着话筒凑上来:“来,给今天的寿星露一手,你可是我专门请过来的大明星。”
黑色的话筒横亘在画面中央,他毫不怯场,听着抒情的伴奏声,随口接了下去。
在骤然响起的优美歌声里,一群不算熟悉的朋友先是鼓掌起哄,然后很快安静下来,专心地聆听着。
镜头随意地对着大屏幕,静止了半分钟,只有歌声悠扬,直到包间门被人忽然推开。
这个极近的歌声戛然而止,他转过头,手机也一并移动,看向了门口。
穿着西装的男人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包间顶部闪烁的绚烂彩灯,流转过他深邃的眉眼,在暗夜里尤为耀眼。
是陆执。
他定定地看着镜头背后的那个人,目光遥遥相交,晦暗的眼神在呼吸里悄然浮沉。
沉默片刻后,陌生的闯入者语调微哑:“抱歉,认错人了。”
他转身离开,大门合拢,深色的影子在玻璃窗外一晃而过,身后的朋友们很快又热闹起来。
声音的主人却久久没有动静。
微微摇晃的镜头里,门外不断有人经过,再也没有人突兀地推开门。
那个相熟的朋友走过来:“怎么不唱了?要不换一首?”
他想了想,慢慢站起来:“有烟吗?我出去抽一根。”
“靠,你居然还抽烟,嗓子不要紧啊?”
“没关系,偶尔一次。”
他接过递进镜头的烟和打火机,独自往外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关掉视频录制。
在经过每个包间的门口时,流动的画面就会稍稍慢下来,但一直走到了一楼侧边的出口,他仍一无所获。
从小门出去,是条长长的巷子。
他倚在路灯下,单手点了烟,另一手握着手机,一动不动,似乎在发呆。
视频里的画面一直静止着,映出眼前黯淡的墙面,被踢翻的垃圾桶,流淌蔓延的污水,还有在夜空里盘旋的白色烟气。
然后那道低沉的声音在画面外响起。
“你在抽烟?”
镜头慌乱地随着主人的动作转过去,刚才见过一面的男人从同一个出口走出来,昏黄路灯映亮了俊美的面孔。
那时的陆执看起来并不冷漠,眼里甚至还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你唱歌很好听。”他说,“别再抽烟了。”
于是在猝然而至的无措中,那个橘红的光斑被丢落地面,烟气逸散湮灭。
“……好。”
清亮的声音染上喑哑和小心。
“这是最后一根。”
他将手机放进口袋,画面变得漆黑,视频到此为止。
段殊握着安静下来的手机,手指微微发紧。
原来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跟着第一人称的镜头,他仿佛身临其境地体验了那一晚的相遇,也始料不及地走进了这个陌生又真实的世界。
他再一次望向那些被妥帖收拢在抽屉里的物件,心绪难平。
视频里那个惊鸿一瞥的闯入者,和他早晨时亲眼见到的陆执相比,容貌未改,性情却完全不同。
陆执很聪明,职业的熏陶让他相当擅长于捕捉旁人的弱点,并以此来博取最大化的利益。
年轻气盛的“段殊”是有一些小毛病,喜欢出风头,爱听溢美之词,被浮华迷眼,或许的确爱慕虚荣……所以最终接受了这桩看似公平的交易,成了陆执见不得光的情人。
但他最大的弱点,在见到陆执的第二面,就被那个陌生男人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他喜欢陆执。
所以823天前,他戒掉了烟。
也戒掉了曾经最钟爱的声音,和属于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