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恍恍惚惚间，只听见流水潺潺，其音清若松下琴鸣，令人尘心皆消——那水声……却是从她足下不远处响起？她垂目一看，只见一道清清溪水正在不远处，其势若九曲玉带，而她所立之处，正在其中的一处曲岸的草茵上。

那草着实可爱，色泽明碧，不含半点阴沉之色，草尖绒软。那溪水也着实明澈，在河床白石之上朗朗润润的汩汩流淌，投下了变幻妙丽的光影。

清风雅淡，拂身柔暖。有软甜的细细花香自上空婉转飘下，黛玉下意识的抬起手掌，接住了一片胭红的桃瓣。

玲珑的唇张了张，又抿住。黛玉目光迷惘的端详着掌心的桃花，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是只是单纯的出神，半晌未发一声。

她不出声，妙光却不能不出声。她费了许多费力，竭尽全力的在梦境中模仿了主人秦媪妪的道场风光，烧法力的速度比烧浇了油的干柴火还要快，可不是为了让这个小姑娘过来发呆的。

赤狐以心念控制着自己和孤竹君在梦境中隐去身形，接着把孤竹君扔在了黛玉身边，自己则一蹬腿飘到了黛玉头顶的十丈处，扯出一块五色祥云护住身形，模仿着孤竹君从前的嗓音，开口：“无知小儿，为何擅闯本君道场，还不速速退去？”

学得还挺像。孤竹君忍住闷笑，目不转睛的盯着黛玉的反应。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一看不见的人物自天上喝了一句，换谁都该受到不小惊吓。出乎他意料的是，黛玉只是稍稍回过神、然仍不知为何，她仍维持着那副如处梦幻的恍惚神情，不卑不亢的徐徐一礼：“仙君在上，小女子随性冶游，无意中闯入妙境。因见此地风景似曾相识，不觉驻足赏玩，并不知此地为仙家道场，还望县君恕小女子不知之罪。”

此前妙光与孤竹君已预设了许多种黛玉会有的反应，并将相应的应对之词一一列好。除却那句“似曾相识”事先未曾料到外，黛玉不卑不亢的反应倒也在二妖的意料之中。

妙光自然按照预设的方案来，当下呵然长笑：“原来如此，不知者无罪。你能来此胜境，也算与本君有缘。本君观你身具仙骨，眉宇间清气冲盈，正是绝等的修仙美器，不如本君便传你修炼之法，也算不让你白来这一遭，如何？”

关键之处来了！孤竹君期待的望着黛玉，却见那张清雨洗白荷的脸上仍是一派迷惘恍然，眸光清泷，似是若有所思。

既不欢喜答允，也不断然拒绝，而是心有疑惑——很好，上方案三！妙光见状，沉声道：“小姑娘，你可是信不过本君？仙法不可轻传，师择徒，徒亦择师，本君虽取中了你，但你我素昧平生，你心下不肯取中本君亦是人之常情。罢了，本君便许你三大异兆，也好叫你知晓，本君并非夸夸其谈、招摇撞骗之辈。如此方见本君的手段。”

“其一，明晨，你会在你枕下看到一片竹叶。此叶经霜不败，遇寒不枯，遇火不燃，青翠长存，乃是一样奇物。凭借此物，日后你若回心转意，仍可回到此境。”

“其二，荣禧堂庭阶之下，明日将生四叶灵芝。服之可身轻体健，黑白发明枯目，增一甲子之寿。”

“其三，明日你亲手所拿到的第一本书必为《南华经》，所翻章目的前三回必为《齐物论》。”

“去罢！”妙光模仿着从前孤竹君的嗓音，断然一声喝，掐断了梦境，将黛玉与孤竹君同时扔了回去。

孤竹君已有了充足的入梦与出梦的经历，甫一出梦，立时知晓自己回归了现实。他继续装睡，竖起耳朵细听帐中动静。

锦帐之内，黛玉倏然起身，整个人因为这一过于突然的动作而微有些眩晕。她定了定神，回想了一会儿梦中情形，又是疑惑这场梦的真实，远不似过往所梦那般醒转之后即模糊难记；又是好笑于自己竟有一霎冒出了“此梦似真”的荒谬念头。

她抱着膝、拥着被，在四围锦绣的簇拥下坐了会儿，怀着自娱自乐自开玩笑的心情，随手往枕下一探。

她含着戏谑的笑眼里，清浅的眸光霎时一定。

抽回的手指间，赫然是一片氤氲着草木淡香的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