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鼓起腮帮,从炕上腾地坐起身。 “公子,我反对你的意见!”她义愤填膺地握拳,“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定不会抛弃她!” 赵靑蕖见她眼噙泪花还偏要一本正经的模样,顿觉有些好笑,不禁打趣道:“但你不是我。” 赵无眠泄气,又重新倒在炕上,不作声了。 “无眠,”赵靑蕖把食盒还有牛油纸放到另一边,有些费力地挪近身子,“每个人需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前程或者红颜知己,只是一种选择罢了。你何必较真?” 赵无眠觉得他说的在理,边点头边赌气道:“对啊,这只是一种选择,你们选择前途和名利,我选择红颜知己。” 赵靑蕖将那句“你们”听在耳里,缓慢开口:“所以,选择的人没有错。” 赵无眠红着眼望向赵靑蕖,“但是他选择放弃自己的心。” 赵靑蕖不以为意:“任何选择都要付出代价。” 赵无眠又坐了起来,盘膝面对赵靑蕖,一本正经:“可是心没了,人就死了。” 赵靑蕖愣了愣。这种说法还是他第一次听,有点意思。 赵无眠依旧不解:“所以为什么要做会让你失去心的选择呢?” 因为他赵靑蕖想要的不是心这种既没用又容易让人软弱的东西,而是可以掌握人生死的权利。玩弄人心不也是一种乐趣么? 这个天真的小道姑啊。 赵靑蕖弯起唇角,答她:“对于有些人,不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与其活着不如死了。” 赵无眠垂下眼睑,认真思考他说的话。对于冯定异来说,前途和名利才是真正想要的吗? “但是要前途和名利有什么用呢?难道快乐和喜欢的人不比它们重要吗?”赵无眠越想越想不通,调整了一下坐姿,和赵靑蕖细细分析起来:“你想啊,前途和名利可以永远拥有吗?而且它们都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要浪费很多时间,可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浪迹天涯,或者寻个世外桃源一辈子生活在一起,这是很容易实现的事。我想不明白,明明和红颜知己一起快意江湖比名利更美好啊。” “正是因为得来不易,所以更有意思不是吗?你怎么知道选择名利就代表不快乐不美好?”赵靑蕖反问。 赵无眠当然知道。她早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十六岁入世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年,她和长鸣游历大江南北,或多或少都看到过人性的阴暗面,其中不乏有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她在大人物脸上很少看到发自肺腑的笑容。 她是及时行乐主义者,争利争名太耗时间太耗精力,但她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她不要把自己可能不长的生命耗费在这上面,还有很多地方她没有去过,还有很多人她没有见过,她还没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她想,如果冯定异或者赵靑蕖和她一样,知道自己可能活不长了,还会去求这些虚延岁月的东西吗? 赵无眠摇摇头,只道:“公子,你也觉得前途和名利很重要吗?比你喜欢的姑娘还重要?还是因为爹娘不同意,所以你才放弃的?” 喜欢的姑娘?他从来没有喜欢的姑娘,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都是别人送给他的玩物罢了。 赵靑蕖:“前程和名利确实重要。但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明确的答案。” “?”赵无眠疑惑:“为什么?” 赵靑蕖也不瞒她:“因为我还没有喜欢的姑娘。” “啊?”赵无眠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忙不迭问:“公子你多大了?”应该不小了吧,长这么大怎么会没有喜欢的姑娘呢? 后半句话她只敢在心里小小声问。 赵靑蕖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蓦地展颜一笑,一双凤眼变得愈发狭长,里头仿佛有光华在流转,赵无眠看着看着就移不开眼了。 这位靑蕖公子真是生了副好皮囊呢,虽然他暂时没有喜欢的姑娘,但一定已经有很多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了吧。 赵靑蕖道:“无眠,我比你大许多。” 赵无眠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般大大咧咧问人家年纪实在失礼,她呵呵笑了两声,抓抓耳朵,顿觉不好意思:“公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谈谈心。” 赵靑蕖道了声“没关系”,见赵无眠又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突然说:“你可以和我说说冯主簿的事吗?” “冯主簿啊……”赵无眠抠着手指甲,一边回忆往昔一边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赵靑蕖静静听着,听她从冯定异与祁霜霜相逢说起,心里渐渐对冯定异有了基本的判断。他想,这人优柔寡断,考了五年才中举,不是人不够机敏就是不够圆滑,但能坚持五年,说明此人定力过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或许可以一用。 直至赵无眠说到祁霜霜的父亲棒打鸳鸯,还将祁霜霜随便嫁给了京城一户人家,致使祁霜霜以命相逼,赵靑蕖才出言打断她:“你说的祁姑娘,可是京城京兆尹祁良倜祁大人的千金?” 赵无眠点头:“正是。公子你知道祁大人?” “知道一些。”祁霜霜悔婚这事他略有耳闻。彼时他已下狱,但京中发生的大小事还是清楚的,当时听说京兆尹祁良倜打算和执金吾结亲,但因为祁霜霜抵死不从,这门亲事不得不作罢。 祁良倜和执金吾同为尚书令党,他把女儿嫁给执金吾不算下嫁,恰恰相反,好处多到无法想象。倘若这门亲事真的成了,那京畿一带,他祁良倜算是彻底坐稳了。 赵无眠不敢多问,怕提起他的伤心事,便自顾自哀叹:“祁大人一直都很开明的,不知他为何要对唯一的女儿这么心狠。” “心狠?”赵靑蕖笑了,笑得赵无眠一头雾水。 “公子你笑什么?” “无眠你说错了。祁良倜这不叫心狠,正是因为只有祁姑娘一女,所以他更不可能同意她和冯定异在一起。” 赵无眠翻身面对赵靑蕖,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为何?” “‘五日京兆’这句话不知你可有听说过?祁良倜官至正三品,京中势力盘根错节,比他官大的人不知有多少,稍有不慎,他随时都可能从如今的位置掉下去。 一没有子嗣传宗接代,二年纪又大了,只有把唯一的女儿嫁到高门,他才不至于老无所依。况且,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只有祁姑娘嫁到高门,在没有兄弟姐妹扶持的情况下,她后半辈子才能衣食无忧。” 赵无眠似懂非懂,消化了好一会儿她又问:“那祁大人可以培养冯定异啊,让他接他的班不行吗?” 赵靑蕖摇头,“再怎么样也比不过珠联璧合。而且,冯定异毕竟是外人。” 赵无眠半晌没吱声,她自顾自想着心事,好一阵才喃喃自语:“幸好冯定异这个负心汉娶了别人。” 她强打起精神,望向赵靑蕖,由衷道:“公子,你看的真透彻。” 赵靑蕖报以一笑,对她的恭维无可无不可。他发现赵无眠对他,是真的没有男女之情,否则听他说可能会因为前途名利,还有父母亲的反对就放弃心爱的姑娘,表现出来的就不单单是反驳和劝导了。 又听赵无眠问:“你还想听冯定异的事么?” “不了。”如今这些就够了,后面无非就是些小情小爱的乌糟事。 赵靑蕖把手边的水囊递给她,“讲了这么多,先喝口水吧。” 赵无眠正好也口渴了,她坐起身,咕噜咕噜灌了几口。 赵靑蕖:“我们是明日就离开浔阳吗?” 赵无眠咽下口中的水,点头:“对。长鸣去码头找船了。”言及此,她才发现过了快一个时辰,长鸣还没回来。 她往窗外看去,天色昏沉一片,看样子是快要下雨了。她赶忙收拾好东西,对赵靑蕖道:“公子,好像要下雨了,我们现在就去浴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