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急。”赵宗旻将藤条立在自己跟前,下巴颏朝李姮娥努了努,笑道:“孤不信嬿儿就这么乖巧听话,恐怕云峤袒护太过了,姮娥,你是个老实懂事的姑娘,你告诉孤,嬿儿这两日有没有犯错?你照实说,有孤在,谁都不敢动你。”
李姮娥听见千岁这暖心的话,头脑一热,左右这行辕王爷做主,其他太监再厉害,可也全都是奴婢,她只需讨好王爷一个人就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姮娥手附上脖子上的伤,怯懦道:“如小总管所言,嬿小姐是个规行矩步又孝顺的好姑娘,这不,昨儿给她二娘削了个灵位,用真书工工整整地写了安氏忆南的名讳,虔诚供奉了起来。虽说此举合乎孝道,但妾觉得不太妥,担心新鬼冲撞了行辕宅神,影响了千岁爷您的运道,昨日早上略规劝小姐几句,哪知小姐恼羞成怒,打了妾,还要拿刀子杀了妾呢。”
见李姮娥这般说,良嬿登时大怒,恨不得立马上前去撕了她的臭嘴,刚准备开口在王爷跟前辩白几句,袖子就被身后的陆云峤拽住,她扭头望去,云峤哥皱眉微微摇头,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良嬿暗暗啐了口,心里又慌又紧张,她偷摸用余光望向王爷,果然,王爷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倒是没生气,也不说话,可双眸子仿佛秋日清晨叶子上的霜,丝丝往出冒着冷气,让人不寒而栗。
赵宗旻扫了圈众人,目光落在陆云峤身上,冷冷道:“嬿姬不识字,想来那灵牌上的真书是你的杰作?”
陆云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若是李姮娥没说出嬿姬母亲名讳,这事兴许还能胡扯一通过去,可偏她嚷出来了,那就坐实了有人的确私制灵牌的事了。
陆云峤双手伏地,额上冷汗涔涔,千岁这人最重规矩,况且今儿还是他生辰,忽然冒出弄个灵牌之事出来,可不是晦气!
“哼!”赵宗旻冷哼了声,手拍了下桌子:“今儿先记你一顿打!”转而,赵宗旻看向一旁侍立着的内务总管周海,他手指点着桌面,敛眉斥道:“昨天孤让你给这院儿送补品,夜里就瞧见姮娥脸稍有些红肿,可是你为了给云峤和嬿姬平事,打了人家姮娥?”
周海苦着脸,面上那道川字纹顿时更深了,他腰深深躬下,忙为自己开脱:“老奴昨儿实是没看清楚嬿小姐烧的是什么,想着许是李姑娘喝多了撒赖,就让手底下的小子们咋呼了她几下……”
“你也是王府的老人儿了,办事还这么不知轻重!”赵宗旻怒气上了脸,“头先私自将南阳的信给孤呈上,昨儿又仗着威势欺负李小姐,她是客居在行辕的,若是让外人知道她在孤这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可不是要骂孤苛待故人之女,不念父辈的交情?”
周海腰躬得更低了,转身面向娇柔妩媚的姮娥,皮笑肉不笑了下,打了自己俩嘴巴子,“原是老奴不长眼,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放心上。”
李姮娥此时如同喝了一百坛子蜜酒,心里又甜又醉,如同踩在团柳絮上。瞧,这就是蛇打七寸了,只要她巴结住千岁这尊阎王,什么花平、周海,王胜、李福兴,任你们这些小鬼平日里多有权多厉害,难不成还能越过王爷?王爷皱一皱眉,你们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心里虽得意,可该做的面子功夫还是得做,姮娥蹲身给周海福了一礼,笑道:“总管这是哪儿的话,您是最公允仔细的人了,可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您昨儿也是看岔了,既然是误会,妾与公公说开了便好了。”
说到这儿,姮娥转身望向晋王,柔声细语道:“还请王爷莫要责罚周总管。”
“瞧瞧人家李小姐这胸襟。”赵宗旻手指凭空点了好几下周海,挥了挥手:“你这老货滥用私刑,便罚你三个月银,过后全赔给李小姐。”
处理完周海,赵宗旻冷眼如刀,扫向左边的良嬿和陆云峤。
良嬿呼吸一窒,不禁倒退了两步,慌得眼睛乱眨,心砰砰直跳,料想王爷该处理她和云峤哥了,就是不知道是罚月银还是挨揍。
谁知王爷什么话都没说,小指挠了下侧脸,吩咐周海,给李小姐赐座看茶。
赵宗旻从花平手里接过盏冒着热气儿的茶,轻抿了口,用杯盖抹着茶面上的乳白浮沫,望向不远处坐在小圆凳上的李姮娥,笑道:“孤最爱饮茶,可惜这回出来的匆忙,没带多少,正巧昨晚上蔺大先生给孤带了些好的,姮娥,你还记得他么?”
李姮娥接过周海公公亲自捧上的温热茶盏,抿唇一笑:“记得的,昨晚您宴请蔺先生,命妾过去弹几首曲子。”
赵宗旻眉一挑,问:“你怎么看他?”
“嗯……”姮娥顿了顿,笑道:“妾听花公公讲过,这位蔺先生是盐铁豪商,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妾原本以为他是商人,身上肯定带有铜臭气,俗不可耐,谁知昨晚同他说了几句后发现,他儒雅博学,谈吐风趣,即便酒醉也能清楚地同妾讲了好几十种茶哩,有什么顾渚紫笋、蒙顶石花,真真让人大开眼界。”
“巧了。”赵宗旻笑道:“蔺先生也在孤跟前夸你来着,说你不愧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优雅美丽。”
说到这儿,赵宗旻抬了抬手,让花平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只巴掌大小的锦盒给了姮娥。
姮娥结果后忙打开,原来里面是对小指般大小的海珠耳耳环,女人面上惊喜之色溢于言表,指尖摩挲着圆润的珠子,泪眼盈盈望着王爷。
赵宗旻笑道:“今早孤不当心将冠子摔到地上,上头的一颗珠子松动了,孤见你成日家素面朝天,都没几样像样的首饰,心里实在是不忍,索性将冠上珠都取下来,让花平去西平县寻个银匠,给你打了对耳环,喜欢么?”
“喜欢。”姮娥脱口而出。
“那就好。”赵宗旻懒懒地歪在椅子里,笑道:“蔺先生府里出了点急事,今晚要连夜套车家去,孤与他私交不错,原本是要送他的,只是身子不太爽利,吹不得风雪。那会儿孤在书房作了幅画,想赠予蔺先生,姮娥,你愿不愿意替孤跑一趟?”
李姮娥听见这话,忙起身福了一礼,巧笑嫣然:“能为王爷做事,是妾的福气。”
“好。”赵宗旻莞尔,手里掐数着小叶紫檀佛珠,吩咐:“周海,你这就送李小姐去。”随后,赵宗旻使了个眼色,命周海俯身附耳过来,悄声嘱咐了句:“孤书房里收着盒能催情助兴的极乐散,拿着送给蔺先生,告诉他,李小姐身子很干净,再给他带句话,只要他帮孤解决了目前银粮短缺,孤承诺他的官职定会兑现,去吧。”
周海笑着领了命,躬身给千岁行了一礼,便带着姮娥退了出去,掀开帘子的瞬间,从外头吹进来一丛雪。
寒风将蜡烛吹得晃荡了会儿,屋里少了两个人,顿时变得宽敞了许多。
良嬿抻着脖子,怔怔地望着门那边,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儿,不就是给一个豪商饯行嘛,派个大总管难道不比姮娥更体面?还有,王爷怎地对姮娥这般好,难不成真动了让那小妇留下的心思了?
“嬿姬。”赵宗旻轻唤了声。
“啊。”良嬿身子一颤,回过神来。
“别发愣了。”赵宗旻放下茶盏,唇角浮起抹玩味的笑:“好了,这下孤可要该考你的功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