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走得飞快,贞阳拦不及,追到门口,瞧外面青衣药童和白衣药官俱是满脸肃色,来来往往,脚底好似生风,一时社恐发作,便悄悄缩回屋内。也没坐,只虚虚靠着椅背捶腿。
她常年窝居在离苑,本性懒,加上阿娘和哑嬷嬷看管得严,很少有走长路的机会,今儿可差不多把半个月的路都走了。
呜。
脚真疼。
她苦着脸,歪头看着门外,望眼欲穿。
好想快点拿到药回去啊。
阿娘病了三天,嗓子都坏了,再烧下去,还不知道要怎样糟。
该死的皇帝老儿,总归夫妻一场,竟这么狠心。
其实阿娘和皇帝的恩怨情仇,贞阳知道得并不多。
一来她自出生起就在冷宫,离权力中心远隔十万八千里,二来阿娘从来不跟她讲那些,只说落得如今境况,自己罪有应得。
至于怎么个罪有应得法儿,又不准贞阳问。
阿娘温婉沉静,性情柔和,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只是不能踩雷,一旦贞阳试探着问她几句宫中事务,她就如同换了个人,怒目圆睁、睚眦欲裂的模样说是怒发冲冠都不为过。
吃过多嘴的亏,自此贞阳再不敢瞎打听,只在窗下从来扫院子的小太监嘴里零零散散听些闲话,知道阿娘初入宫时也得过宠,高居妃位,很是风光过一阵子。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风云变换,大着肚子的阿娘就被一道圣旨赶来了离苑。
至于为什么,那些小太监没提到,贞阳也无从得知。
但这些信息已足够让她对皇帝没什么好印象。
把个孕妇孤身一人打入冷宫,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狗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贞阳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恨,捶腿的力道便重了些,结果自己把自己捶了个趔趄。
“扑哧——”
身后突然传来人笑声,贞阳一惊,手忙脚乱抓着椅背站稳,下意识转过脸去看。
门外背光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圆头圆脑,身着绿色绸衣,看模样,是个宦侍。笑声估计就是他发出来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了。
高的那个长手长脚,宽肩窄腰,往那儿一杵,简直有点顶天立地的意思。他站在绿衣宦侍前面,穿银灰色锦袍,样式严整,像是官服。
贞阳只快速瞥了一眼,没敢细瞧两人面目,等瞧出高个身上的气度不同寻常时,她条件反射地想藏起来,脚抬到半路,忽而记起自己此刻身份,忙低下头垂着手作恭敬状。
“大胆奴婢,见着大人为何不行礼?”
贞阳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够好,圆脸宦侍却不肯放过她,颠颠儿上前半步,阴阳怪气斥责道。
心里苦。
她垂眸望地,跪或不跪的想法在脑海里天人交战。
跪,她的腿有自己的想法,实在跪不下去。
不跪,冲死太监阴阳怪气那样儿,她可能要挨打。
“中官恕罪。”在挨打和自尊受损两个选项间,贞阳只能选择后者。
她两膝一弯,干脆利落地俯身趴在地上,语气诚惶诚恐:“奴婢新近进宫,不懂规矩,冲撞了两位大人,实在该死。求大人看在奴婢初犯的份上,饶过奴婢这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标准的教科书一般的老套说辞。
圆脸宦侍又笑出了声。
这等求饶的话术在宫中听了不知多少,可今日由面前这丫头说起来,汤福没觉得乏味,竟莫名觉得好笑。
尤其是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跪下来磕头的方向并非冲着大人,而是大人左手边的门页。
他还要笑,忽觉斜上方射来一道冰冷视线,心头一跳,忙将笑意憋了回去。
察觉大人还未收回视线,汤福会意,立刻清清嗓子,高声道:“行了,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丫头一般见识,还不快谢过大人。”
贞阳额头贴着手背,暗暗翻个白眼,嘴里机械道:“奴婢叩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