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贤妃的玉明殿里,青花瓷的茶盏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满屋子奴才瞬间噤若寒蝉。 寂静了片刻,慧贤妃淡淡开口,“本宫不慎手滑了一下,收拾了去罢。” 奴才连忙跪在地上收拾干净,转瞬之间,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相比之下珍贵姬的鸿宁宫就热闹许多了。花瓶茶盏瓷罐这些个易碎品全被扫在地上碎得稀烂。稀里哗啦的声音里当数琉田窑产的的古紫口琼瑶碎双耳瓶最价值连城,也碎的最好听。 奴才黑压压跪了一地请罪。 “都下去!”珍贵姬身边的老人儿宋玉开口把一众奴才都斥了下去。 珍贵姬虽在盛怒确也保持理智,待奴才们鱼贯而出,只剩宋玉和络子两个从家中带进来的人时才愤然开口,“皇后的手段也忒下作!为了固宠竟把自己宫里的奴才往龙床上送!” “娘娘稍安,仔细动了胎气。”宋玉柔声安慰。“那边也不过封了庶八品的宝林,皇上多半是不想拂了皇后的面子,心里不一定喜欢。” 络子也在一旁帮腔,“皇后心里也未必痛快!据说今儿沈才人去请安时穿了身碧色衣裳,皇后看着就想起那个新封的王宝林,硬叫换下来了,待沈才人走后还把那衣裳铰碎了偷偷扔了。” 珍贵姬听后冷笑一声,轻蔑道:“本宫还道她平日里一向装的贤良淑德以身做表,怎么才怀了个不知男女的这么些年苦心经营的假面就全丢了去,原是管不住自己宫里的奴才。” 说回青禾轩,沈清韵今儿去皇后宫中请安本就是想让皇后出出气,却没想皇后比想象中的更贤德大度,随口斥责了几句是个意思,后面又零星来了嫔妃请安便打发她回去了。 沈清韵正好挂念家里的奶娃娃,离了凤栖宫立马就匆匆往青禾轩赶,可她这前脚刚跨进青禾轩的大门,就察觉到里一丝诡异的气息,可是各处安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迟疑着将另一条腿也跨进大门,顺便又仔仔细细的将这青禾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还是找不出哪里不对。 总归自己这个穷乡僻壤生不出什么事来,沈清韵也懒得再纠结,直直的往承欢的偏殿奔去。 一进门沈清韵看见眼前的场景顿时就明白了刚才是哪里觉得奇怪了,太井井有条了!哪有主子不在还不偷懒散漫的奴才?! 承欢正在她皇叔的怀中僵持着,一见了沈清韵,便嗖地从煊德帝怀中挣出来,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刚想开口又瞥了眼尚还构成威胁的她皇叔,甜甜的改了口,“婶娘!” 沈清韵自是受用无比应了一声,一扫看见煊德帝的坏心情,莲步走近行了礼。 “皇上这是才下朝就过来了。”说着就自然的伸手要从煊德帝怀里接过承欢。 承欢也显见得是迫不及待想奔向沈清韵的怀抱,直直的挥舞着小手要扑过去。 然而,没扑动。 她皇叔在身后抱得实在结实,扭过头去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楚怀坤。 然而,她皇叔风轻云淡熟视无睹稳如泰山。 承欢果断放弃撒娇战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起来。 扭啊扭,推啊推,然而力量悬殊,挣扎了好大一会子功夫也没挣开。力气都耗尽了也没能能动弹分毫,便开始恼了,委屈极了的扁着嘴闪着泪望沈清韵。 奈何沈清韵这边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采取曲线救国的迂回战术,递给承欢一个安抚的眼神先平复一下这奶娃娃的小情绪,然后素手搭上煊德帝的臂膀有一搭没一搭的按揉着,柔声开口,“这朝服穿着累人,不如嫔妾伺候皇上更衣吧。” 煊德帝不吱声。 沈清韵也不继续劝他,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按揉着。 僵持了一会儿,楚怀坤终于放弃,这半边身子被沈清韵伺候得太舒服了,另外半边就显得格外难受,再加上沈清韵那句话给了他强烈的心里暗示,这朝服是怎么穿怎么不得劲起来。 把承欢往床上一扔,撂下一句“伺候朕更衣。”就头也不回的往里间走,脸疼。 衣裳换好,煊德帝瞅着承欢看,承欢把小脸一埋搂着沈清韵的脖子做睡着装。沈清韵被这叔侄俩的互动弄晕,不解的看向煊德帝。 “你自己问她答应了什么,这会子又耍起赖。” 承欢听她皇叔跟说自己坏话,也不用等沈清韵去问,自己就抬起头来气鼓鼓的辩解,“昨晚上你放我放得太晚,婶娘都已经睡下了,做不得数!”说完又立马把脸埋回去,不给她皇叔狡辩的机会。 楚怀坤被她这小样儿气笑,“那皇叔让你婶母陪你回去怎么样?” 承欢一听立马又嗖得把小脑袋抬起来,眼神亮晶晶的问:“真的?” “假的。” 承欢的小嘴立马瘪起来撅的老高,挂三五个油瓶是没问题。 楚怀坤笑起来,自家这个小侄女实在太活泼喜人,慧贤妃将乐瑶教导的太懂事太规矩,往后还是要让两个孩子多在一处玩闹,若是乐瑶能有羲和一半活泼,羲和呢能有乐瑶一半规矩就好了。 趁着承欢不注意硬将她从沈清韵怀里抱过来,“当然是真的了,不过前提是你得听皇叔的话。” 一不留神抱着自己的换了人,承欢刚准备闹就听见她皇叔诱惑她,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是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皇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承欢幽幽道:“刚刚说假的的时候。” 楚怀坤微楞,轻咳两声,今日这脸怎么总是疼呢。 不管怎么样,面子还是要的,立马板起脸强势转移话题,“现在你先跟皇叔回去收拾,明儿就让你婶母陪你走。”话说完不等在场的人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迈开大长腿抱着承欢就走了。 沈清韵这有点凌乱,还是先跪下行礼,“嫔妾恭送皇上。” 待明黄色彻底消失在青禾轩,琯桃扶着沈清韵起来,犹豫的开口问到,“皇上刚才是在哄羲和公主吧。” 沈清韵目光暗暗,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原先没有承欢的时候也没觉得日子无趣难熬,可这咋咋呼呼的小人儿突然没了,沈清韵就突然什么都兴致缺缺起来,整个青禾轩显得格外落寞。 过了未时,沈清韵刚睡了午觉起来,一边用莲心茶一边神情漫漫的看着窗外,雨水润洗过的芭蕉叶果然绿的油光水滑。 老远就突然听见呼哧呼哧难掩激动的跑动声,却见小卓子一脸兴奋地跑进来,眼睛里似乎甚至含了泪,“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方才敬事房的人来传,皇上今日翻了小主的牌子。” 沈清韵看着小卓子那颇感慨的样儿,知道他后头还有句话藏着怕戳到自己的痛处没说——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虽然明面了没议论过什么,但入宫以来本就艰难,再自打自己被禁足眼看着好容易得来的宠又丢了,青禾轩的奴才们个个过得都是低伏谨慎,这会儿被翻了牌子,终于是否极泰来可以扬眉吐气,也难怪他们颇有感慨。只不过,等明儿…… “小主怎么不惊喜吗?”小卓子看沈清韵神色淡淡的模样,人正主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就激动成这样,有些尴尬的问。 这事意料之中,她确实没觉得惊喜,但沈清韵立马做出才反应过来的样子,也跟着他笑起来,“我这是喜不自胜了!” 凤鸾春恩车上风铃珠串叮当作响,清脆悦耳的顺着风飘远,哪有杜牧笔下“雷霆乍惊”的刺耳,声音怎样,到底不过是听的人心境不同罢了。 沈清韵这是正儿八经第一次做上这象征恩泽的凤鸾春恩车,暗红色的沙幔随风飘扬出极妖娆的弧度,宫车过处,所见宫人皆退避两道,俯首行礼。 经过两三处宫门时,沈清韵透过沙幔依稀看到一两个茕茕孑立的影子,一时也生出了些悲天悯人的幽思。不知道有多少“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的曼妙女子,在这深宫凄冷的漫漫长夜里,看着月上中天,又看着日出东方。 “小主,且下车了。”外头驾车的太监轻声唤到,已到了正清宫的侧门。 两行整齐的宫女执灯引路,宫羽廊下灯火通明,沈清韵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确是第一次这么有仪式感的来到这里,宏达的宫殿安静的卧在她的面前,庄严肃穆。 沈清韵敛了心神跟着宫女往西翼走。皇后宿在东翼,其余的妃嫔再尊贵不尊贵的都是宿在西翼,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皇后,完事儿之后还不是得裹着衣服爬回东翼睡。这偌大的皇宫中,真真正正的主子,只有那一个。 走到一半就被匆匆而来的常健拦下,“皇上宣小主去正殿侍墨。” 沈清韵看常公公目不斜视的正经样儿心道这是还记恨着自己呢,改日要好生安抚才是。“有劳常公公了。” 常健却觉得沈清韵这柔美的声音好像聊斋里吸人精气的女妖怪,要生生把他蚕食鲸吞。冷意从脊椎蔓延,打了个寒颤,拱手作揖,加快脚步。 沈清韵一进去却见煊德帝正埋在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眼睛里布着血丝,露出少见的疲态。 沈清韵端正的跪在地上,“嫔妾参见皇上。” 楚怀坤望向底下的人儿,鹅黄淡粉,素手芊芊,玉质亭亭的素净模样,心中的烦闷顿时减轻许多,“上前来罢。” “是”沈清韵起身上前,绕过散着袅袅紫烟的金制象牙镂花的香炉,这空气里除了龙涎香,似乎掺杂了蜜蜜的脂香,是极名贵苏合香。 以苏合树脂为主料,另加了□□,甘松,冰片,益母草等多种材料调和而成,产自珍贵姬的家乡,皖南一带。这合宫上下,除了珍贵姬,沈清韵是再想不到第二个会用着香的人了。她看啊,美人在怀,煊德帝那疲态可不是批奏折批出来的! “实在是案牍劳形,来给朕捏捏。”楚怀坤埋在奏折里头也不抬的冲沈清韵道。 沈清韵双手抚上煊德帝的臂膀,看着明黄色袍子上一双玉白色的手,莫名的就珍贵姬那水蛇般的手臂缠上煊德帝的臂膀的画面就浮现在脑海,珍贵姬指甲上那猩红的蔻丹妖娆的过分。眉头就皱起来,“不知道是案牍劳形,还是美人劳形呢!” 出了口才发觉这话里酸味实在太浓,可已没有反悔的余地,索性装作什么都没有说过,卖力的在煊德帝肩膀上按摩起来。 楚怀坤听了这话却微微顿住,想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假意用力嗅了嗅,拉着长调子,“朕来闻闻——这是苏合香,唔——还有安息香”说着转过身往沈清韵身上嗅,“还有一味尤其好闻的是什么?唔——似乎是,爱妃的体香。”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勾人的盯着沈清韵看。 好不要脸! 沈清韵恼羞用力把楚怀坤推开就要转身而去。 楚怀坤却一把捉住沈清韵的臂弯用力把她扯进怀里,“哪里有什么苏合香安息香,卿卿你自己闻闻,是不是只有你我二人的味道。” 沈清韵俏脸一红,也不知道煊德帝从哪学来的这样会调戏人,却还是暗自嗅了嗅,只有他们俩的味道。心里的吃味消了大半,口中还是嘴硬,“谁知道你换没换衣裳!” 楚怀坤半是无奈的笑着搂着沈清韵摇了摇,“卿卿实在太会醋了些。” 沈清韵垂下眼帘不说话,您这“卿卿”左“卿卿”右的叫得这么欢实我还都没说什么,看来您是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会醋。 无言之间,沈清韵突然感觉耳畔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感觉到那滚烫的胸膛贴的委实太近了些,感觉到煊德帝明显有些紧绷的身体,颤巍巍伸出手去推煊德帝的胸膛,“皇上还有这许多折子要批呢。” 楚怀坤看着那张似乎是在娇嗔的小脸,一把抓住胸前那欲拒还迎的小手,顺着那姣好的腰线滑了滑,喉结滚动。 “奏…奏折”沈清韵身子不敢乱动,口中却颤巍巍的继续挣扎。 楚怀坤目光往案几上小山似的一堆堆奏折扫了两眼,这折子今儿晚上是一定要批完的,他目前还做不到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层次。 心中恨恨的放弃了旖旎的念头,发泄似的揉捏着掌心那只如若无骨的羊脂玉手,用力掐了两把娇软纤细的腰肢,末了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狠狠的吸了两口。终于将怀中的人放开,理了理褶皱的衣衫,“你先下去歇着罢。” 沈清韵犹豫问,“不用嫔妾侍墨了?” 楚怀坤闻言狠狠剜了她一眼,侍墨还是诱惑?!这个作死的小妖精!“退下吧。” 沈清韵被他这般喜怒无常弄得也带了两分气恼,闷声行礼道,“嫔妾告退。”便往外退去。 只是临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明亮的灯光下,煊德帝一身明黄,脊背直挺,丝毫不有懈怠的认真模样,让人忍不住驻足。方才被他用力抓过的手掌腰肢又突然滚烫起来,连带着烧红了脸,沈清韵匆匆而去。 一夜无话。 一大早册封的旨意就传遍六宫,沈才人一跃四级封了正六品嫔位,这各宫的女人们刚要碎了牙,拿了易碎品开砸,上头却又传下来一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