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洼倒映着巷子上方明亮的天空,瞬间被搅碎,很快又恢复原状。石板道上拖开一道浅浅水痕。
这一代的居民区还保留着八.九十年代时的风貌,窄巷平房。
许多房子的墙皮早已辨别不出本来颜色。更多的是裸砖房,灰石砖瓦破旧。房与房之间的间距极窄,石缝里有因常年采光不足而生出的青苔。
一道驶过去,道两旁偶尔传来两声亲切的“西沉”或“西沉哥哥”。
这边生活的大多数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年幼的留守儿童。慕西沉温声回应,最终在一个石砖房前停下。将单车靠在墙边开门。
门里是一条几米长的小道,接着是个十几平米的小院。
再往里就是两间平房,破旧成度同外面如出一辙。
门一开,铺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郁的洗衣粉味。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已挂了无数衣服、床单。布角荡在微风里。
一个中年女人正坐在院角,洗衣服。
她身前身边搁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盆,里面还泡着许多布料。还有不少干的衣服与被单堆在旁边。水渍漫得遍地。
慕西沉叫她,“妈。”
听见声音,女人抬起双没什么精神的眼,说了句:“回来了。”继续低头卖力搓衣服。
“嗯。”他点头,挽起校服袖口到水池边洗手。
洗完关掉水龙头,旁边房子里恰巧走出一个身影——一手端着水盆,一手掀着门帘,长发湿着。是个长得白净纤瘦的女生。
“哥。”看见他,慕茵笑,“你回来啦。”
“嗯。”
慕西沉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水盆走到排水口前倒掉。就听到身后慕母像是不经意的问话。
“新兼职找的怎么样了?找到了么?”
慕西沉倒水的手稍停顿,接着继续。他平静的声音顺着水流一起传来。
“找了几个,不是太满意,所以还在看。”
“哦。”慕母平平无奇应了声,手里用力揉着件上衣。
“之前你刘姨介绍的那个兼职多好,化妆店。干净,时间合适,给的价钱比一般的地方都高,还不远。”
“也不知道有什么不满意,好端端的,道个歉就解决的事,非不,平白被开除……”
她语气平平似乎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可音调明显有种阴阳怪气。慕西沉握着水盆的手指节苍白。
慕茵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悄悄瞄着慕西沉。
晚上晚饭过后,慕西沉回到房间写作业。
房间很小,屋中的陈设也极其的简单,只有一个单人床、一张旧木桌、以及衣柜与书架。
桌上东西更少,只有台灯水杯与几本书。桌前正是一扇窗,月色落下,有光从窗棂流入,映亮了墙上贴着的几张写着“慕西沉”的奖状。
昏黄的台灯照亮桌上雪白的卷面,少年的笔尖游刃游走,落下一串清秀苍劲的字迹。
没多久,房门被另一个人从外拉开,同时在他桌上放下一个苹果。
“给。”
慕西沉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来送苹果啊。”慕茵笑,拉来个塑料凳在桌旁坐下,“顺便聊聊天。”
慕西沉:“谢谢。”
慕茵摇摇头表示不用客气,默默看着他卷面的字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哥,今天妈说的话……你别在意,也别怪她。你也知道她一直都那样,她……”
“我知道。”没等她说完,慕西沉已经开了口,语气如常平静清冽,“我没怪她。”
外面所见的慕西沉,优秀,干净,就像天之骄子。
但极少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处境。
自从慕父前年在工地上意外逝世后,慕家一家的经济状况便更加雪上加霜。为维持生计,慕母只好开始接洗衣服的活,慕西沉慕茵也常要兼职。
她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本就不易,重压在身,这些年脾气愈发古怪。
慕茵知道慕西沉说不怪就说明真的不怪,松了口气,又说:“哥,兼职的事,你也别急。反正,我已经要转到一中去了,家里的情况……也会松一些了……”
她说到最后语调低了些,头也低下去,看起来有几分失落。
慕西沉看着她。
慕茵今年十七岁,在云坞职高艺院学舞蹈。和慕西沉算是龙凤胎兄妹。
早年慕父在时,慕家还能勉强供起她学艺术。
这些年家中愈渐捉襟见肘,慕母强迫她转去普高。
“慕茵。”慕西沉说:“如果不是你自己真心想转,就不要转。”
“……”
“这是决定你未来的事。钱的问题,永远有办法解决,但机会不是永远有的。”
慕茵不说话了,垂着头唇咬得紧紧的,脸上有些纠结和委屈。
慕西沉点到为止,看她一眼继续做题了。
窗外的蝉细声鸣叫。慕茵默了少倾决定换个开心些的话题,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哥,我听说,你们学校今天转来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特别特别漂亮,真的吗?”
慕西沉笔尖一顿。
“你听谁说的?”
“我们学校都传遍了啊!就是你们学校的人和我们学校的人说的。好像还是你们班……你见到了吗哥?”
握笔的手渐紧,慕西沉眉宇蹙起。
他脑海里不自觉浮起一张脸。
……
——“诶,慕同学?”
——“慕……西沉同学?”
——“西沉……是哪两个字啊?……我叫姜染,出淤泥而不染的‘染’!”
…………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报啊,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头……”
——“小哥哥,你可别后悔。”
……
今天她以为他没认出来她,其实在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
她那双眸子太明显,晶莹透亮,狡黠明媚。不笑的时候纯,笑时眼尾又带起一点勾人的弯儿。慕西沉记忆深刻。
更别提,她身上穿的用的,仪态举止,性情气质……都和这的普通人大不同。
那天她将那盒散粉拿出来后,他的确是有些不可置信。
可后来隔远看见她和孟拓在一块儿,又知道小刀偷拿东西的事。只稍一想,大抵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店长要求他公开道歉,可他不肯,也据实以告了他的推测。可店长却不愿听他说那些,只说他这么做是为店里损失了一位潜在大顾客,若不肯道歉那就走人。
思绪凌乱间,慕西沉忽然又想起什么。又一凝。
今天无意听人提过说,她来自于北川。
她说,她叫姜染。
染……
……
——“染姐帆哥,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染姐!”
……
从沉思里回过神,慕西沉微敛眸睫,看向慕茵。
慕茵还在等他的答话,一双眼好奇晶亮。对上她的眼眸,他微抿唇,沉声似忠告更似嘱咐。
“如果你去一中……记得离她远点。”
“她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