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小段波折后,珠帘被轻轻挑开进来个人。长身玉立,穿着玄黑袍子,上面绣着暗金色的纹路,不是十分显眼。
最夺目的是那张脸,男生女相张扬艳丽,活脱脱的一副美人面,却因着清冷的气质收敛了几分。
那双眼睛生得极美,是最秾丽又最冷淡的一部分,说不清有什么情绪。
尤其是瞳色,幽深地如同古井,漆黑到沉静内敛,直叫人看不透其所思所想。
沈纵走到了屏风后,看着未用过的一干物品,伸手在水里搅了两下,拈起有几分蔫的红色花瓣,眼底无甚波澜。
然后在手指中间细细碾碎,凑到鼻尖浅淡地闻了闻,是一股熟悉的香气。
他闭上了眼像在回忆着什么,再睁开时看到了半遮半掩下床榻那躺着的一个人,突然带上了饶有兴味的神情。
而后径自地走过去,轻轻的脚步声并未打断屋内人平缓的呼吸声,许喧睡得很好。
沈纵站在床边认真地打量着,睡着的人还在含糊地说着梦话,不过听不大清。
他顿时觉得无趣,心里是想要走的,却因那张十足像的脸庞,脚生了根似的愣在原地。
想明白了后拂袖,手指却被攥个正着,食指陷在温热的掌中,沈纵心中微微一动。他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在床沿坐下,看着那张脸发着呆。
他想到了当年那个小皇帝生了场大病,正逢时局动乱,自己就这样守在他的床前,要离开去处理政务时衣袖被轻轻扯住,他嘴里说着胡话,唯一能听清的就是那声“清乐”。
沈纵陪了小皇帝十四年六个月又二十天,两人互相扶持共守河山,眼看着小皇帝老了,然后积劳成疾没了,没能到整的十五年。
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也是个小皇帝呢,不过跟以往不一样了,如今的大梁海晏河清、歌舞升平,沈纵静静地想着,陛下自少时所梦想的太平盛世,该交由他继续实现了。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所不辞。
沈纵哽咽着手指抚上那张脸庞,仔细地摩挲描摹,对待此宛如珍宝。
他想着府里众大人谄媚着送来的各色男宠,眼睛鼻子嘴巴都带着或多或少相像的痕迹。
沈纵顿住了,从幻梦中惊醒,再怎么像也终不是他。有时候也想知道自己真的贪恋这张脸么,还是只有脸能继续贪恋,毕竟斯人已逝不可复追。
早早醒了的许喧浑身僵硬,完全不敢动,他不看都知道这是谁,握着的那个手指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脸上乱动的那只手像羽毛一样,偏偏这个时候挠得人痒痒,许喧最怕痒了,到最后他努力地憋住不笑,但到了鼻尖处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完了,那只手停了下来一动不动,许喧咽了口口水,犹豫着要不要睁眼。正想着耳边传来冷冷的一句:“既然早已经醒了,为什么还闭着眼。”
带着股浓重的鼻音,许喧疑惑,沈纵说话明明不是这样啊,却也下意识睁开了眼,但没能恰恰对上沈纵的脸,因为他偏了过头。
黑如鸦羽的发色并着冷白的皮肤,种种都在告诉许喧这就是沈纵,他脑子乱成一麻。
然后想到了一开始初见时正下着雪,沈纵站在一片白茫茫之间,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像个暖和了会化的雪人一样。
自此以后他也尽力地护着,生怕真的化了。
许喧在那发着呆,眼角不自觉地落下一滴眼泪,他忙伸手抹去就当没发生一样,再看偏过头的沈纵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年了,清乐我又见到你了,只是你还记得我吗?许喧想到了被证实养的那些男宠,眸色一暗。这时下巴却被轻蔑地挑起,他对上了沈纵俯视的三分眼白,听他冷笑着开口,声音不复记忆中的清朗而是带着低沉:“你是叫许喧对吧?”沉吟了几句后道:“我觉得这名字不好。”
许喧脱口而出:“为什么?”说完就后悔了,没想到他和沈纵重逢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他眼神中带着十足的鄙夷:“我不喜欢喧字。改了吧。”顺手丢开下巴,说得轻描淡写,对于许喧来说却如同雷霆万钧,字字扎心。
不喜欢的喧也能是裴暄的暄字,许喧神色黯黯,原来他真的讨厌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紧接着指腹擦过嘴唇,他觉得口干舌燥,顺便舔了舔嘴唇,舌尖触碰到那点凉意。沈纵有寒疾,身上常年都是冷的,冬天时更像个死人一样。
那只手火速弹开,再看沈纵竟是嫌弃地撇了嘴,许喧冷笑,心底也打定了主意。
管他讨厌自己还是喜欢自己,管他是许喧还是裴暄,一厢情愿也罢,强取豪夺也罢,总有一天他会要了他!
许喧嘴角一勾,笑得意味深长,却看得沈纵一愣,这表情怎么莫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