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客来。 江乐靠着窗口,手上拿着小巧的酒盅,眉眼弯弯,看着窗外的内河。 这家酒楼的酒分为很多种类,她点的这一种并不算烈,尝起来甜滋滋很有味道。 小二早早就有提醒过她,这酒可不能太多喝,后劲极大。 不过三两杯,她就能感受到胸口的那股腾升起来的暖意,当下基本估摸清楚了这酒有多少浓度。 酒是个好东西,浓度低了可以用来饮用,浓度高了,可以用于消毒。 心情好的时候,欢庆可以喝,心情不好的时候,排遣可以喝。 一口一口下去,她眼内流光飞转,唇角含笑,那俊美的脸庞没有一点瑕疵,在阳光下清透如瓷器,一缕乌丝偷从肩膀上跑到了前方。连带着洒脱的姿势,她很自然成了酒楼外路人眼中的风景。 清酒带醇香,公子世无双。 “长乐师傅,再喝的话……”我们就真的要卖身在这里了。 周珍小脸上写满了苦恼,师傅让人去送了纸条,可万一姜大人并没有看到呢?万一姜大人正好有事外出,她们两个岂不是真的要在这个酒楼洗碗抵债? 不不不,洗碗倒是不会的。 她识字还会一点算账。 可是……可是…… 可怜的小周珍悔不当初。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盯紧师傅,不能再让她乱花钱了。一文钱都不行!爹爹说得对,师傅生来没心没肺的,连半点常识都没有,出门就容易惹事。 都是这永州太有意思,导致她一不小心就被师傅拐了进来。 江乐将自己小酒盅中的酒喝完,这才转头看向自己满脸苦恼的小徒弟。 她噗嗤一声,当下笑了起来:“你看看你紧张得都成什么样了?这人要是不来,那就只能我们亲自上门。你不信我,总要信你爹爹,信我的义兄吧?” 周珍哼了一声。 要不是现在她们两个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周珍绝对会扔下江乐先跑的。 “人生在世,短短不过几十年。”江乐拿起了边上的小酒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下极为美妙,“工作该工作,不是工作的时候,自然要及时行乐。” 听了这话,周珍伸出筷子,夹起桌上那听说炖了整整三个时辰的狮子头,恶狠狠咬了下去。 点都点了,不吃就亏了。 江乐酒量很好,这个身子并没有特殊锻炼过意外酒量也不错。至今为止的几次饮酒,她基本上试探出了自己酒量的底线。当第三壶酒喝完,她终于停下了再叫酒。 拿着最后一杯酒,她略有不舍:“哎,再喝等下就要困了。” 滴酒不沾的周珍心中诽谤着,都不想评价自己师傅了。 桌上的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屋外总算响起了姗姗来迟的敲门声。 “唔,人来了。”江乐视线转向了酒楼雅间的门。 门打开,小二恭恭敬敬引领着人进门,原本的机灵劲现在都没了,显得拘谨得很。 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跟着他进门的,还有一个侍从。 噢,还带着武器。 中年人穿着一身色彩低调,却又绝对不属于粗麻布衣服的常服。胡子一看就是专人剃的,从头发到腰间配饰,再到脚上不算新却极为干净的鞋子,这一身绝对是有人负责梳妆穿搭过。 这人微微板着脸,眼神清明略带犀利,身份极高,却没有太过骇人的气势,甚至由于身型微微发胖,有种亲和感。 想来是世家后代,又是个会做人的。 难怪能成为永州知府。 江乐似笑非笑,一眼将人打量了个彻底。她站起身将酒杯放到了桌上,向人行了一个礼:“见过姜大人。在下江乐,字长乐。” 在江乐打量姜子建的同时,姜子建一样在打量面前的江乐。 他见过无数的人,上至朝廷之上,下至街头百姓。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江乐这样的人。 “我要和江乐小兄弟聊两句。”姜子建和边上的侍从说了一句。 侍从立刻点头,利落示意小二一起出门,随后便带上了门,守在了门口。 见闲杂人等出去了,江乐笑眯眼:“可惜大人来得有点晚,长乐的酒量不好,再喝要醉了。不然长乐还能陪着大人喝两杯。” 旁边跟着江乐一起站起身的周珍,听到师傅这话,心里又诽谤了两句。 姜子建听到这话嘴角微抽,想起了邦桀给自己的信,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先将视线移到了神情略带不安的周珍身上,放缓了自己的声音:“你叫周珍是么?邦桀如今……” “是。家父已经去了。”周珍听到姜子建说起自己父亲,脸上一暗,随后又略带轻松看着面前的姜知府:“姜大人……” “叫我声大伯吧。”姜子建心中暗叹,虽说心中有所预料,却没有想到这场离别如此之快,“和我说说你父亲吧。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 周珍看了看边上的江乐,得到一个安抚的笑容后,朝着姜子建点点头:“姜大伯,我们坐下说吧。” 姜子建很自然坐下来了。 江乐看着人坐下,当即非常不要脸跟着一起坐下了。 这厚脸皮的水平惹得边上两人一起看向了她。 江乐眨眨眼:“站着很累的。我们赶路到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会儿。” 周珍是习惯了江乐这个没脸没皮的样子,可别人是不习惯的。尤其是面前还是个知府,是长辈,还是自己父亲的同窗。她微微涨红了脸,小声替自己师傅解释:“长乐师傅一路护着我来的。” 两个女子赶路并不容易,哪怕是女扮男装,外貌看起来这两人还是细皮嫩肉的样子。 姜子建知道这点艰苦,略体谅江乐:“辛苦了。” 江乐并不觉得太辛苦,她笑了一声,完全没打算说这个问题。再辛苦能有每天在冰冷阴凉的房间里解剖尸体到深夜辛苦?法医从来是个又脏又苦的体力活。 她顺手翻过了桌上干净的茶杯,替姜知府倒了一杯茶送过去。 姜子建微微颔首,手指微微碰了碰桌面,这之后才接过了茶。 果然是世家子弟。 江乐轻笑一下,这个手指轻碰桌面两下表示感谢的行为,她那个便宜义兄也很喜欢做。 人都坐下了,茶水也有了。 周珍边上还有自己师傅在,胆子慢慢大了一点,细细将这些年的事情告诉了姜子建:“爹带我来这儿隐居之后,外人来得一年比一年少,后来就只有仆人送东西来了。爹身体不好,能做的事情不多,心情也总是一般。后来长乐师傅就出现了。” 姜子建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边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酒的江乐。 周珍微微提高了一点语速:“长乐师傅很厉害,她懂很多东西。爹爹总算心情好了很多,每天被气……不是,和长乐师傅玩得很开心。” 江乐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那个半路吞回去的话是说那个便宜义兄被他气得心情很好?后面那个玩是想说她可怜的爹爹被自己玩么? 细想一下好像还真的是。每次自己一怼对方,对方都活蹦乱跳了很多…… 江乐略带沉痛,觉得人家知府怕是要对她印象太过深刻了:“徒弟啊,你这个表述能力不及格啊。” 姜子建听到这话,心里各种念头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 周珍如今的语调分明是带着隐隐欣慰的。 “爹爹和长乐师傅结拜成了义兄妹,虽然没有进不了族谱……”周珍这回很强调了一下,“可是爹爹和我都是认可长乐师傅的。长乐师傅的字,也是爹爹给取的。” “咳,你这说得我就不好意思了。”江乐话虽然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是非常好意思,一副“对这就是我”的样子。 姜子建:“……” “长乐师傅还有几个养身体的土方子,可是爹爹的身体早就扛不住了。他说不想要回周家,就和娘亲葬在一起,葬在那竹林中。那样他们下辈子肯定还是能一起走的。”周珍说到这里,眼圈已经红了。 她强忍着不能哭出来,可眼眶里凝聚起来的水汽根本无法控制,还是滴落了下来。 这小家伙看得实在让人心疼。 姜子建暗暗叹息:“你父亲是个好的。他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以后钱财方面也不用太担心,我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江乐在旁边看着周珍未来有了着落,略带满意。 她一个人,先期绝对做不到如姜子建这般有权势的人一样将周珍照顾周全的。 姜子建将视线转移到了江乐身上:“至于江乐姑娘。” 江乐一点不意外自己性别被说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信寄出前我看过。义兄给我要了一个身份。” 姜子建嘴角又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