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背。”
秦九并不再让赵长歌细看,重新将外袍裹上。
承平四年春,她后心曾受伤濒死,重伤愈后,后心便蔓延着生出血色蜿蜒的纹路,每隔一段时候便会发作——这就是赵长歌所说的旧伤。
赵长歌眸色深沉:“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秦九整理外袍的手顿了一顿,才说:“承平十五年冬——在北疆时我病过一场,醒来后就这样了。”
赵长歌似有所感,皱死的眉根本舒不开。
秦九却回避了她的目光。
“并不全是坏事。”秦九淡到,“自那次后,发作就不再像以前那么频繁,只发作过一次。”
秦九说得轻描淡写,但赵长歌却敏锐地意识到了她话中有话,并没准备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只发作过一次?”赵长歌追问道,“什么时候?”
“啰嗦。”
秦九别过头,有几分不耐地抱怨,抬头看见赵长歌“你不说就别想过我这关”不依不饶的表情,眼角克制不住地抽了抽,才道:“出京之前。”
赵长歌眼神闪了闪,陷入一种“原来如此”的深思,仿佛无声把一些之前都想不通的前因后果都联系上了。
“自承平十五年冬日,你从北疆还京后,就闭门不出,京中纷传你是旧疾复发,但我不信,当时我去瞧你,就觉得你有哪里不一样了……”
赵长歌抬起头,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
“承平四年你受伤,所有人都说你没救了,你咬着牙愣是把自己从阎王殿扯了回来。”
“承平十一年,那帮废物被人打到城门底下,你顶着内忧外患在城墙上守了十天,从城墙上下来,你表面上深藏功与名,实际上足足灌了能装满一个太液池的汤药,才凑合出一个能直立行走的活人——我当时就见识了,你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命硬。”
秦九:“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呸!我是骂你祸害遗千年,这都听不懂。”赵长歌瞪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口气,“直到去年冬天,你从北疆还京,我才知道,你这种命硬的祸害竟然也会……心灰意冷。”
秦九对那个词不置可否。
赵长歌对着秦九那张脸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半分破绽,也并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道。
“我还当你终于被那位左一个手段、右一个算计,磋磨地伤了心,也终于考虑要给自己想退路了。虽然,我要是你的话,我早就撂挑子不管了,我没有你那么纯粹的忠良血统。”
赵长歌脸色肃然,说出的话却熟稔而直接:“我不知道你当时遇见了什么事,我虽然好奇,但你这个玩意儿,一贯心思深,想得永远比我多,也比我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因此你也不用跟我春秋笔法地否认了,被你坑蒙拐骗地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这点区别我还是能瞧出来的。”
秦九的眼神闪了闪。
“其实我当初听说你是以给那位找儿子的理由,在大年节下跑出来的,其实我还挺为你开心的——虽然谁都知道这理由等同流放。可对你来说,这未尝不是个躲避烂摊子的好去处。但直到得知你唯一的目的地就是西南,我才明白,什么躲烂摊子……呵,你这祸害但凡有这点儿心眼子,姑奶奶我至少能为你少操点老妈子的心,睡觉都能笑醒。”
赵长歌说着,摊手笑笑:“但也罢了,其实看到水西神庙里的那座神像,我也很欣慰。少年出武威,银台护紫微。大帅这问心无愧的一生……到底是有人记得的——不止是你一个人记得,在他守护过的西南,千万黎民也记得。你没有辜负他的名声,甚至超出了所有人曾对你的期望。”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了秦九。
“大帅选的那条路,你选的这条路,不是所有人都有毅力走到终点的,我也曾经为你感到过不值得,但水西这个地方,意外让我感觉到了坚持的意义。”赵长歌说,“我依然不理解你们的选择,但我想,我没有资格阻挠你们这样的人继续向前。”
秦九难得从赵长歌嘴里听两句正经话,此时听她一席话,感觉之复杂不啻于亲眼看见狗嘴里吐了货真价实的象牙。
她忍不住多看了赵长歌几眼。
但在赵长歌看来,秦九的表情是若有所动的。
但她这个人,却仿佛早已被风霜刀剑的岁月与过往削成了无动于衷的模样,此刻无论谁来,都只会看到她脸上挂着一抹似乎从未改变的、若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