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之中香烟袅袅,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位身着褐衣的老僧,正是鸡鸣寺的圆泓大师。这位圆泓大师看相最灵,远近闻名。 一个女子双手交握在额前,跪伏下去,轻声道:“信女姜如玉慕名而来,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圆泓大师最是难遇,许多人来寻他看相,要么下山化缘,要么云游山水,如今好歹遇着,姜如玉自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想问什么?”老僧缓缓睁开眼,雪白的胡须微微摆动。 “信女想问姻缘。”青春少艾,自然是在乎姻缘。 老僧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姜如玉心中“咯噔”一下,一颗心立即吊起来,问:“如何?” 老僧摇摇头。 这不说话还叹气摇头,最是让人心焦。姜如玉有些着急,再度叩首:“还请大师指点。” “鸡鸣寺山后有灵泉庵,女施主可舍身于那处,便可化去此生灾厄。”老僧缓缓道。 这话仿似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女子的脸色立即苍白,她咬着唇,道:“青灯古佛,不是如玉所愿。大师,还有别的活路么?求大师指点。”她再拜。 老僧沉默半晌,捋了捋须,道:“若施主能寻到一位大煞之人为配,亦可。” 女子一愣,老僧已经缓缓合上了眼,入了定。 从鸡鸣寺回定州的驿道上,一辆牛车慢慢的行驶着。正是初夏,天气燥热,一只纤纤如白玉的手掀开了车帘子的一角往外看,见外头无人,更大了些胆子,索性掀开了车帘子,看向两边的葱郁林木。少女正值青春少艾,肌肤赛雪欺霜,眉如远山唇如涂朱,那一双杏眼秋波盈盈,动人心魄。 “姑娘,听闻赵家的姑娘前个月去找圆泓大师看相,是个寡妇命!方才圆泓大师跟姑娘说了些什么?” 听了这话,姜如玉眼角猛的跳了跳。坐在一旁的刘嬷嬷嗔道:“巧儿,住嘴!你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这些话可是能乱说的?传出去,那赵家姑娘还要不要嫁人了?” 巧儿有些委屈,垂了头嘟着嘴:“大家都知道了,也不是我一个在说。” “还不住嘴!”嬷嬷呵斥她。刘嬷嬷谄着脸笑着对姜如玉说:“咱们姑娘生的这么漂亮,定然是好命。姑娘,是不是?” 姜如玉拿帕子掩了掩嘴,目光闪了闪,道:“大师没说什么,至于命嘛,自然是好的。” 刘嬷嬷不甘心:“去寺庙之前,夫人叮嘱姑娘一定要问问姻缘之事,姑娘可问了?” “问了,说甚好。”姜如玉敷衍道。 刘嬷嬷拍手笑道:“人都说圆泓大师是活菩萨,既然他说好,那定然是极好了!咱们姑娘乃是定州城头一号的美人,将来定然结一个门第极高的好人家!” 姜如玉沉默,看向车窗外,神思有些飘渺。 这一世,她的容貌的确生的好极了,年纪不过十五,已经在定州城小有美名。不过命格嘛……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记得前一世她做了高门贵女,丈夫刚娶进门,洞房夜就得急病死了。她虽然身份高贵依旧受千夫所指,人人说她寡妇命,命硬克夫,最后受不住别人的闲言碎语跳井了。 这样的薄命,她不懂老天为何让她再重生一回。这一次,她生在一个家庭富庶的商户人家,虽谈不上身份尊贵,也算是打小娇养的闺阁小姐。只是到了这说亲的年纪,她心里就发怵。 她耳畔回响起大师的话,大煞之人?她哪里去找个大煞之人? 天空乌云翻转,骤然黑了起来,大风刮起,白天仿佛变成了黑夜。眼看着暴雨要落下来,坐在车夫身边同来的老管家周伯回头叫道:“姑娘,这离定州城门还远,前头有个破庙,咱们先去躲一躲,过了暴雨再走!” 姜如玉道:“就按您的意思。” 牛车拐了个弯,往岔路向前大约五百米就是一个破庙,旁边一棵高大的槐树被大风吹的“哗啦啦”的响。 姜如玉下车时戴上了帷帽,大风吹的她帷帽上的白巾上下翻飞,举步都难。 巧儿和嬷嬷扶着她好容易进了破庙,车夫将马车赶在廊下避雨,一行人才进了庙宇,大雨如同倾盆一般倒了下来。 骤然,听到身后马蹄声急,姜如玉回头,透过半透明的帷幕,只见一人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分开两道雨帘策马而来,那架势那气度,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嬷嬷见来者是男人,心中一紧,急忙扶着姜如玉往里走,低声道:“想必也是个避雨的。闲杂人等,咱们不理会,想必也不会有麻烦。” 姜如玉点点头,几个人进了殿堂。庙中杂草丛生,泥塑佛像面容斑驳,几块石墩歪歪倒倒的滚落在堂中。 嬷嬷去扶正了一个石墩子,让姜如玉坐下,她和巧儿以及周伯守在旁边。 殿门蓦地“咯吱”一声被打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闪耀的照在了来人的面上。 “啊!”刘嬷嬷惊叫起来。 那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一个怪兽!吓得刘嬷嬷一下子腿软瘫倒在地上。 姜如玉心中一紧,瞪大眼睛看向来人,方才闪电之下的确好像怪兽一般,可是现在定睛看,原来是一个戴着青铜兽面面具的男人,他身着一袭绣金丝墨色锦衣,腰佩银剑,只扫了他们一眼,便转向庙宇的另外一边。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少年,看起来像他的随从。 两人进门,只字未发,也未冒犯。刘嬷嬷这才缓缓站起来,替自己刚才的举动羞愧。不过是来避雨的路人罢了。 隔着帷幕,姜如玉悄悄打量那个戴着面具的玄衣人,只见他狰狞的面具遮住了脸,脖颈却露出白皙的皮肤。他下巴微扬,散发出上位者才有的倨傲气势。她不记得定州城有这样一号人物,定然是从外地来的。 对方仿佛察觉她的目光,蓦地看过来,那面具下的一双眼,如电如剑,带着锋芒,她惊了一下,急忙垂下了眼帘。 卫澹看向外头的重重雨幕,想必雨一时半会不会歇,索性坐在石墩上环着双臂闭目养神。 “嬷嬷,扶我去后面一下。” 耳畔响起软糯柔美的声音,声音很低,像窃窃私语又像女儿家撒娇,正是从那个戴着帷幕的姑娘口中传出。 姜如玉很尴尬,如不是帷幕遮着,她肯定难堪死了。 “去后头干什么?”嬷嬷不解。 “别问,去就是了。”她生怕那两个男人听到,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好,去就去吧。”嬷嬷无奈的说。 佛像后头是庙堂的后门,或许有她想找的地方。她在鸡鸣寺喝多了茶水,现在若不是憋得难受,也不会在这破庙中找地方。 嬷嬷扶着她到了后头,看她东张西望,也晓得她找什么了。嬷嬷低声道:“姑娘,寺中怎么不去?出来了可不好找了。” 姜如玉涨红了脸:“那时候没想起来。好嬷嬷,你快帮我找找。” 这寺庙不大,还兼有回音。 卫澹坐在庙堂角落,耳畔不断传来声音,他耳力极佳,虽然外有雨声,从那姑娘嘴里出来的声音还是声声入耳。 他睁开了眼,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破庙里,她们能找到茅厕吗? “找到了。” 姜如玉在后门廊上找到了一个茅厕,虽然已经废弃,好歹能用用。 她用完了茅厕,扶着嬷嬷的手进了后堂的门,不经意抬眼,骤然看到佛像后立着一个人,她抬头望着那人,那人低头看着她。 “啊!”她尖叫一声,那人手中银刀豁然劈下来。 姜如玉双腿发软,哪有力气闪躲?好在嬷嬷猛的将她一推,那刀正好劈在她身侧,帷帽滚落在尘土里,束发的墨玉簪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段,满头乌发垂落腰际。 那人一击未中,反手又砍过来,姜如玉想跑,可是繁复的裙摆缠住了脚,哪里跑得动?就在她要认命的当儿,一只手蓦地拦腰将她抱过,“铿锵”一声,有人格住了对方的刀,那柄银刀飞起,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尘土里,银刀的主人颈上一道血痕,仰面倒下去。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和衣裙上,她骇然睁大了眼,却对上了一张狰狞的兽脸。他的身后一把银剑刺来,他没有回头,反手一剑刺穿了那人的肚腹,鲜血再次飞溅。她只觉得满眼殷红,满鼻血腥。 卫澹缓缓放下怀中的女子,少女发间醉人的馨香萦绕鼻端,手下所握之处柔腻娇嫩,不经意目光滑过她娇艳的脸,目光闪了闪。 雨停了,太阳重新回到了天空,雨后的天空分外的清朗,金色的阳光洒进了庙宇中。 而佛像的后头,血泊中躺着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