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笛注视着,江浸月摇头,只说:“不是。”
很显然她是不想再多说的表现,关笛识趣地没再追问,低头在微信上继续安慰尤佳菡。
江浸月静默下来,浓长眼睫低垂,静静看着,玻璃杯里白色冰块缓慢消失在花果茶里,融为一体,手心沾上杯壁的水珠雾气。
从今天上午开始,回到这条老旧的市街,她的情绪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
无数个和周写蹊相处的画面,无论她是否再愿意回忆,都未经她的思绪处理,就突如其来涌现在她的眼前。
结束恋情的人往往偏爱回到原点故地重游,但即使过去十年,回到母校的想法,都会在她一旦想起关于周写蹊的点滴时,就被竭力地扼杀湮灭。
似乎只要逃避了这片梧桐林荫和下不尽的雨,她就能遗忘那些,无论是与他并肩,还是与他分别,那些关于她高中时期的所有记忆。
她不愿意提起。
或许是没有勇气面对,那时那样糟糕的自己。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周围同龄人的恋情起伏都存在万变瞬息。
以前那个时候,七中玉桐校区里,广泛流传于校园的消息,是谁和谁光速恋爱,谁和谁又光速分手。
恋情和生活,都在那段荒芜杂乱又不学无术的日子里快进。
“喜欢”这两个字,无需担负责任,沦落为学生之间亲密呢喃的消遣,逃离学业压迫的喘息。
但那个时候,江浸月却从来没有担心过,周写蹊会不喜欢她这件事情。
在她的认知里,周写蹊仿佛是她的附属品。
存在于她身边的意义,是接受她不为人知的那些负面阴暗情绪。
在她心情好时,和她在拥抱里共享体温和心跳,埋在她白皙细腻的颈间,任她用手指玩弄他脑后的柔软发丝。
即使是她凶巴巴的语气——“你只能对我一个人乖,敢对别人这样的话,我就丢掉你。”
他的回答也温驯而亲密——“好。”
他小心翼翼维护着她那段短暂的开心,她便会垂怜地摸摸他的头发,将亲吻施舍于他的唇瓣。
她心情坏时,他又被她反复无常的脾气,拾起、又抛弃。
昏暗的出租屋,僵持对垒,她非要逼他承认:“你对我从来都不是喜欢,是多巴胺这种激素的分泌在作祟。”
“周写蹊,你记住,你只是多巴胺上头,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我,以后远离我,不要再靠近我。”
她不想去直视他的感情。海岸厌倦了浪潮,便将一切都推回到他的身边。
“不许再说你喜欢我。”她态度强硬,语气冷冰,“你只是暂时陷进了陷阱里,你自己走出去。”
她以高傲的姿态睥睨着他,对他重复:“你记住了,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周写蹊安静望着,她漂亮又耀眼的眼睛。他一言不发,最后却是江浸月没有由来地鼻头一酸,狼狈不堪躲开他的视线。
即使她说的话语与事实相背而行,今天主动吵架,明天又主动拥抱,周写蹊像是完全没有自己的脾气,从未有过反驳和怨言一句。
她抱着吉他对他唱完周慧敏的《最爱》,她爱自由,爱潮汐,爱夜雨。
第二天收到的那封来自周写蹊的情书里,他写:“我最爱的是你。”
……
这家书咖的阅读区,藏书无法与那座书城相比,只有分列两侧的两个连接天花板的高层书架。
分中国当代文学,和外国当代文学。
江浸月和关笛所坐的圆桌位于玻璃窗边,她掀起眼眸,遥遥看向那片空旷寂静的阅读区。
阅读区禁止餐饮,江浸月对书籍文献不感兴趣,唯一进去过一次,是在高二下期的那个初夏,她和周写蹊已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
在放学时段,她偶然经过这家书咖,进来买杯青心乌龙冷泡茶,在吧台边等待,看见站在阅读区的书架前的身影。
干净的白衬衫,深红棕色领带,外面套一件黑色的西装制服外套。
少年侧影,修长清瘦,手里捧着一本书籍。
暖黄色的柔光,在他低俯的睫毛上起舞。琥珀色眼瞳,认真而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再往下,是高低错落的侧面弧度,漂亮的唇形,淡红的色泽。
不知该如何形容,江浸月只觉得,那看起来,就很好亲。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从吧台边的高脚凳跃下,跑到他的身侧,踮起脚,一手抓着他的领带,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亲在他的唇上。
和想象中相同柔软的触感。
她松开了手,他懵懵地看着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她翘起唇角,笑容明灿,“周写蹊,你在看什么?”
她笑着,他那双弧度天生冷淡的眸渐渐盈上温柔,唇角也随之弯起浅淡笑意。
她又想亲他了。
她目光有些闪躲地往下,看见书页上的文字。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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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木桌边,江浸月似乎入神了,关笛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片阅读区,可那座书架前,确实空无一人。
她犹疑地伸出五指,在江浸月的眼前晃过。
“你在看什么?”这一次,换作关笛来问。
江浸月回过神,睫毛微颤。
她回答说:“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