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邦邦的床上,冬葵睁开了眼。
一只手递到了面前,手里端着个装有乳白色液体的玻璃杯。
“喝了吧。”手的主人没什么情绪地命令着。
冬葵:“这是……”
“牛奶。”
冬葵歪了一下脑袋,像是在思索“牛奶”是什么。
“快点。”那个冷漠的声音中带上了不耐烦。
冬葵是害怕这种不耐烦的,所以她赶紧把杯子接了过来。眼睛一闭、鼻子一捏就往肚子里灌。意外的,入口的东西并不难喝,带着点丝滑带着点香甜,将干瘪的胃填满了。多巴胺在大脑的犒赏通路里流窜,让麾下的每个神经元都雀跃了起来。
那只手拿着空杯子离开了。冬葵是想叫住他的,叫住他,多讨一杯这难得的味觉盛宴。但她不敢,很多很现实的因素注定着,她无法提出“要求”与“条件”。
极乐与极悲有时候就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腹中的酣足还没来得及将快乐传递到全身,万箭穿心的剧痛就忽的涌了上来。
一阵势不可挡的反胃将刚吞下没多久的东西吐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吐出的会是白色,可入眼的,却是乳状的红。
咳咳咳,呕——
冬葵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吐出这么多血,原来人痛苦极了,意识却不一定会死机。
她好像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像条被捞上岸的鱼似的,在这出不去的房间内挣扎着,挣扎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翻了肚皮。
故事也好,梦境也好,哪怕是记忆,理论上来讲,也都该在这里结束。
但她却又一次从床上醒了过来,这次是个不太一样的房间。具体不一样的点在哪里,她的意识分不清,她大脑里的位置细胞和网格细胞或许知道。
又是同样一只手伸了过来,拿着一杯乳白色的液体。
“喝了吧。”
……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她颤抖着,她哀嚎着,她反抗着,可那乳白色的东西,却每一次,无一例外的,进了她的胃。
冬葵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被送进这无间地狱,永无解脱之日。
……
她又醒了,还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唯一的区别,只有床垫似乎变得软了些。
一只手伸了过来,端着一个玻璃杯。
“小葵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根本顾不上听完那人的话,也不敢看那杯子里的颜色,冬葵就已经挥出手,将杯子打翻了。
一声短促的惊呼,连带着整个世界都嘈杂了起来。
冬葵可管不了这些,她拔了插在手上的输液针,跌下床,踉踉跄跄的就想跑。
身体就像放了一个世纪锈透了、链子还断了的自行车似,没跑两步,刚刚出了房间踏进走廊,就跌在了迎面走来的人身上。
“小葵你……”朱岚汀安排好工作上的事儿后,刚回到医院,就被冬葵这行走的热水袋撞了个满怀。
病房门口,庄婉葶女士耷拉着湿漉漉的袖子,一脸的担忧和慌乱。听到动静的夏东临和夏鹤,也赶紧从走廊尽头的医生值班室跑了过来。
大概是这一撞把梦魇中的人彻底撞醒了吧,冬葵僵硬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又因为身体没恢复,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朱岚汀连忙扶住了她。怀里的人因为肢体接触而抖了抖,拼命向后缩着。
“冬葵,是我,朱岚汀。”
听到这个声音后,僵硬的身体,总算稍微放松了。
“发生什么了?”
“怎么搞的?”
夏东临和夏鹤终于赶到。
“是身体不舒服,做噩梦了吧?”身为“受害者”的庄婉葶,竟还帮冬葵找起了理由。
“抱,抱歉。”冬葵发出了虚弱又沙哑的声音,不敢抬头与面前的任何人对上目光。
“哎,这么点事,有什么好道歉的。”庄婉葶笑着摆了摆手,“倒是小葵你感觉好一些吗?汀汀打电话说你一个人在家发高烧烧到昏迷了,吓死我们。还好这次汀汀发现了,不然你一人住,真的出了啥事怎么办。要不以后搬回家来,和我们住一起吧?”
冬葵低着头,没有吭声。
“嗐,一直住家里肯定不太方便,上下班也影响爸妈你们休息。我和汀汀不都也是大半时间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嘛。”没想到是夏鹤替她拒绝了,“要不这样,小葵你带个家政机器人回去,紧急联系人就填我们,这样万一有个啥,机器人能帮你第一时间打急救电话、联系家里。”
冬葵仍旧没有吭声,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是身体难受极了,根本没法处理叽叽喳喳的对话。
“行了,”最后是夏东临开口,给这事儿画了个省略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回床上休息,烧都没退呢。医生刚刚说了,应该是病毒性感冒,得按时吃药,好好休养。”
冬葵没有动。
朱岚汀轻轻拉了她一下,从她那垂着的眸子中,看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记忆深处的什么,与之产生了共鸣。
“你想回去?”冷不防的,悄悄问了一句。
一个幅度很小的点头。
朱岚汀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下了蛊,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脑海中进行天人大战呢?病人待在医院,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就这样烧都没退把人送回去,不是害人吗?
可两人紧贴着皮肤,却告诉着朱岚汀,冬葵对于住院、对于眼下的场景,是有多么的抗拒。比起旁人,朱岚汀是更能够理解这种深入骨髓的抗拒的。
所以,“要不,我带小葵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