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碧云阁离开之后,沈决久违的做了梦。
梦里的景色模糊不辨,只有他自己的身影分外清晰。
修真界没有四季变换,沈决随着幼时自己的虚影走过了无数个春。他看见自己因天生剑骨被师尊捡回玄青门做了他的关门弟子,从那以后便是循环往复的修炼。
炼体时的巨浪反复拍打他幼小的身躯,他眉头都不皱。
炼气时筋骨重塑的剧痛几乎刺穿他的颅顶,他扭曲着身体,满身虚汗却一声不吭。
师尊见他冷心冷清,十岁那年决定传授他无情剑决,从那以后玄青门里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就全都变了。
那些原本和善的眼神变得或惧怕或羡艳,共同之处是,都带了一丝悲悯。
初时他虽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却十分好奇为何他们会露出悲悯的神情,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可怜。
直到他修为精进,照着师尊的吩咐,第一次越级斩杀了为祸玄青山的一只三首幻影蛇,师尊仰首间的爽朗笑声充斥了整个玄机峰。懵懂的他带着还未来得及擦拭的血迹望着师尊,有些什么东西拨开层层雾霭,逐渐显露。
斩尽天下邪魔,护玄青门安宁。这句话从那天开始,如同符咒一般,刻进了他的神魂深处。
无休止的修炼,除魔,循环往复。
沈决的意识恍惚了一瞬,梦里的场景变换,他看到了师尊仙逝前的那一天。
“徒儿,后山的封魔金印即将被那魔头冲破,到时整个玄青门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走后你要尽早突破无情剑决第八层,将那魔头斩于剑下。”
“徒儿遵命。”沈决看见成年后的自己,不带任何情绪,冰冷的应下。
原来自己当时竟是这副神情吗?他自己都忘了。
“这些年,你可曾怨过我。”他听见师尊这样问道。
有什么可怨的呢?
不过是被师尊培养成了一柄随时可以为宗门出生入死的利剑罢了,他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反正他从来不知道要为什么而活。他的生命里原本就只有修炼和师尊的命令罢了。
如今师尊大限将至,他没有爱更没有恨,只是胸口有些闷闷的,多余的情绪便再没有了。
“弟子不怨。”他听见那时的自己这样回答。
师尊望着他如寒冰一般冷冽的神情,老泪纵横,口中不停的喃喃着是他错了,之后便郁郁而终。
梦中的场景再次变换,十里红妆,鸾凤花轿,成对的喜烛,还有安静顶着红盖头坐在喜床边的温宁雪。
他看见“自己”挑开她的盖头,带着不属于他的温情。她娇羞,他体贴。
日升月落,时光流转,像那些话本里写的一样,他们幸福和乐,子孙绕膝,宛如一对寻常夫妻。
他知,那不是自己,也不可能是自己。
沈决最后看了一眼,决然的用指尖的那道灵力划破了梦境。梦中的“自己”和温宁雪被割裂成两幅画面,逐渐化为泡影,消失不见。
沈决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他有自己的路,一条不应该为了某个人而动摇的路。
他掐了个凝神决,天色尚早,他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静心打坐。
识海里适时传来宗门的传音入密。
“小七,你要的东西我都替你找齐了!可累死老子了!”那声音粗犷中带着一丝不拘小节,正是玄青门的二长老白烈。
“多谢。”沈决淡漠道。
“这就完了啊?你小子越来越没人味儿了,亏得我为了你这些东西上山下海,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你就给我俩字儿,你什么意思?你...”
话没来得及说完,沈决便单方面的拒绝了和白烈的神识沟通。
他起身,抚了抚归一剑,将它背在背后。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身为“东风”的温宁雪睡得正酣,一夜无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被日光晒的有些不舒服,揉了揉眼睛,想着今天要教银珠做些什么绣样,待她看清周围的景致时,整个人目瞪口呆。
周围的陈设,是碧云阁没错,只是院墙却没了踪影,只剩一间屋子,孤零零的在群山环绕之间,诡异的要命。
温宁雪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一个吃痛,才敢确定她并不是在做梦。她一打眼才发现,自己竟是连人带床被挪到了外头的雪地里,周围有个圆圈一样的东西,她认得这东西,是沈决的结界。
说好三日之后陪他出城,就是这样出的?连宅子带人一起搬到目的地?
温宁雪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仔细想一下,这也确实是沈决能做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