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武德七年在仁智宫为了大郎心力交瘁的夏天?
想起前日在病床上陷入昏迷,抱着自己痛哭忏悔的二郎?
他近来回想起开山立国的每一步,总是想在坐镇中枢和浴血奋战的天秤间找到一个平衡。世人都说次子骁勇,开疆拓土是为首功,可是他却总觉得,大儿子坐镇机枢,力保根本,同样功不可没。
废立废立,难道国本之事,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首先从个人论,老皇帝就愿意废立。除了他对两个儿子的感情同样深厚,就说比功劳,都说打仗功劳大,可是镇守后方的除了太子,还有他这个皇帝。如果非要承认二儿子的军功要高于大儿子的政绩,那岂不是也把他这个皇帝的作用比下去了?
抛开这个有些自私的想法,为了国家,他更不愿意擅行废立。前隋的杨广继位,修运河,征高丽,好大喜功,为了证明自己比哥哥更强,把整个前隋天下都断送了。
如果他把二郎扶上来,新国甫立,百废待兴,次子本又是个要强的主,难道他不会重走杨广的老路,为了证明自己,再把大唐断送咯?
想来想去,老皇帝还是那个决定,储位不能动。
可是几个儿子也得保全。历来天家薄恩情,皇室手足相残的故事从春秋战国就没断过。到了他这,总得给孩子们想一条出路。
一条让长子和次子相互保全的出路。
他本以为让次子去洛阳会是这样一条出路,可是裴寂、封纶、萧瑀、陈叔达等老谋士们不管站在哪一方的立场,都不同意。
惆怅间,老内侍赵雍捧着一个锦缎匣子上前道:“陛下,太史令傅奕有密奏上呈。”
傅奕?老皇帝眉头一皱:“天象?”
老皇帝打开密奏,本来已经紧凑成倒八字的眉头,渐渐挤成了一个“川”字。
“开窗!”
老皇帝抛下奏折,走到窗边,可是此时他哪里还能看得见太阳,天上只有一轮残月。
“今日白天,日头可有异常?”他询问老赵雍。
老赵雍不敢沾惹是非,连忙回答:“没注意,也没听说有异常。”
老皇帝有些怀疑的摇了摇头。
一年内,不,准确点说是不到一个月内,天上三次出现主张“变革”的天象,难道老天这是在提醒他,大唐的储位所托非人吗?
他拿起傅奕的奏疏,接着往下看。可是越往后看,老皇帝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老赵雍冷眼旁观,从天子那快要将奏疏捏碎的涨红手指上,读出了不祥的预感,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露出了马脚,连忙屏气凝神,祈祷龙之怒火不要燃及自身。
“反了!真是反了!”
老皇帝突然大喝一声,所有内侍无不绷紧了神经。
“好啊,好啊,一个天象罢了,太史令奏报不够,他秦王府竟然在坊间四处传播!”
这正是白天赵雍看到密奏内容后,汗毛倒立的原因所在。
傅奕奏报天象,即便有所偏颇,也无伤大雅。
可是奏疏里竟然说,坊间已经流传开太白经天是秦王主天下的流言。
这可是逆龙鳞的大忌啊,谁敢沾惹?
老赵雍喉头一紧,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朕还没死呢!他就急着要主这个天下!啊!”
太监们哐当一声,全部跪倒在地,仿佛皇帝骂的是他们一样。
“赵雍!”
老内侍连忙答道:“老奴在……”
“去!去!拿着这封奏疏去天策府,问问朕这个雄心壮志的儿子,宣扬天象到底是何居心!想什么时候来主这个天下?他是又要如何处置朕?”
奏疏被天子同龙案上一把甩出,正好打在老太监脸上。赵雍不敢怠慢,答应了一声,捧着已经被捏变形的奏疏赶出殿门,就在快要踏出殿门的一刻,老皇帝突然叫住他。
“等会……”
老皇帝不是要收回成命,而是更加怒气冲冲的说道:“让京兆都督刘弘基带人跟你一道去!”
刘弘基掌管长安戍卫,让这个武夫带人跟着去传旨……老赵雍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手中的奏疏烫的像是一块火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