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鸷却道:“你若是真的能放下一切,就会回答我了。”
殷篱像是被戳中了痛点,面色有些僵硬,她的确没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因为还有阿蛮,还有金槛,她自己可以藏起来,但她想在安排完阿蛮和金槛之后再藏起来。
阿蛮是她的命根子,金槛则是她的希望。
李鸷见她不说话,忽然道:“你说做一对不问尘世逍遥快活的神仙眷侣,那个人是你吗?”
殷篱一惊,抬头看他,一下撞进他温柔脉脉的眼眸,她下意识想要起身,李鸷却按住她的手,想要低垂下头,李鸷却抬起她的下巴。
殷篱其实想的是自己,但她不想开口。
李鸷说:“如果是你,那我可以考虑考虑。”
殷篱在分辨他这句话是否出自真心时,李鸷的下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阿篱,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殷篱的心忽地一颤,震颤后又蔓延上来剧烈的疼,但那疼不会让人清醒,只会让人越来越晕眩,她张了张口,水眸含泪,李鸷俯身,在她眼角亲了亲。
“你在害怕?”
“不是。”
“那为什么不回答我?”
殷篱推开他,转身欲走,李鸷拉住她手臂,上前来挡住他的去路。
殷篱早已经泣不成声了,眼前被泪水晕光的世界遮挡得看不清前路,只能伸手胡乱地去推他。
李鸷握住她手腕,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我给不了你别的承诺,但可以保证此生只爱你一个人。”
殷篱顿住,泪水再次决堤。
那时候只想着承诺的美好,被开心冲昏了头脑,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再做别人的妻子。
她没想过她的“爱”与他的“爱”不是一回事。
她也没想过,所有的语言,都是有陷阱的。
殷篱那天丢掉了药篓,好像连同她天真烂漫的少女心事一起丢失了,她第一次主动抱紧他,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她靠近他,亲吻他,在他耳边说:“好。”
经历生死,劫后余生,她似乎就为等着那句话而来。
李鸷搂着她的腰,变成主动的那一方,迎上她的红唇,包裹那层柔软。
下山时,天已快黑了,李鸷拉着她的手,与她漫步在乡野间夜色铺就的小路上,心境前所未有的宁静。
快到成家大哥的门前,殷篱忽然看到上面挂了两个红灯笼,她以为自己走错了,转身要往回走,李鸷拉住她:“怎么了?”
殷篱狐疑:“咱们是不是走过了?”
李鸷但笑不语,却没放手,拉着她去敲了大门。
“唉你等等!别敲错了门——”
话音未落,门从里面打开,殷篱看到成家大哥和大嫂都站在那里,身上穿得很是喜庆,殷篱疑惑不解,指着红灯笼说:“怎么挂起灯笼来了,谁的喜事呀?”
成大嫂把她拉进院子:“自然是你的喜事呀!”
说罢,推着殷篱的后背去了偏房,殷篱还一头雾水,没弄清楚状况:“成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你等等,我哪有什么喜事?”
成大嫂贴过来,笑着说:“昨天没有,今天就有了,上一刻没有,下一刻就有了,你跟嫂子说,愿不愿意嫁给木小哥?你要是愿意,嫂子就给你打扮成新娘子!”
许多句话涌进脑海,殷篱不知道该听哪句,她还没回过神来,成大嫂已经将她按在镜子前,兀自道:“我见木小哥牵着你的手回来,定是已经征得你的同意了吧?”
殷篱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六哥跟你们说的?”
“是啊,你六哥半月前就一直在准备,只是拿不准你的心意,不敢唐突了你,今日终于决定搏一搏了,让你大哥和我清早就准备成亲的东西,因为太仓促,倒是有些简陋,殷娘子莫要嫌弃才好。”
殷篱哪敢嫌弃,连忙道:“是我们麻烦大哥和大嫂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不是沾个光添点喜气吗,我们愿意看到别人都和和美美,其实当年我与你大哥成亲,更是简陋,但我们还是磕磕绊绊走过来了,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不求场面有多盛大奢华,只求嫁对了人。”
这样的话,殷篱隐约记得也有人跟她说过,她和魏书洛成亲时,尽管魏琦不喜,魏书洛和殷氏还是尽最大努力给了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可最终结果显而易见了,魏书洛不是她的良人。
“我看那个木小哥,他眼里有你,嫁给他不会错的,实话跟大嫂说,你是不是家中的大小姐,见着木小哥模样周正人品好,与他私奔出来的?不然怎会又是跳崖又是钻山洞的?”
殷篱见成大嫂是彻底误会了,但遭人追杀的事又不好解释,只好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成大嫂猜得正相反。”
成大嫂一怔,随即笑了笑:“那木小哥便是哪家的贵子了?说来奇怪,姑娘看起来也气度不俗,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
成大嫂说得倒没什么错,殷氏那几年的培养也不是白白浪费了的,她低着头,声音很轻:“我们二人身份悬殊,几乎是云泥之别。”
他是云,她是泥。
成大嫂看她情绪低落,抚着她肩膀低下头,苦口婆心道:“快别这么说,在大嫂眼里,你也是一顶一的好姑娘,我还担心那小子配不上你呢!身份地位,那是出生便带来的,谁也选择不了,你位低,也不是你的问题,位低而不卑才对,任何时候挺直腰杆,谁也不会看低了你!”
殷篱眸光一怔,扭头去看成大嫂。
自从在心里接受李鸷之后,每到午夜梦回,她就会再次回到那个雨夜,殷篱畏惧它,不敢面对它,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李鸷。
可是阿蛮说她没有错,成大嫂让她挺直腰杆,她们都不肯让她低头。
心里的头若是低着,腰杆挺得再直也没用,殷氏曾跟她说,有的人一旦下跪,这辈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倒是像那个下了跪的人,被身边的人拉着扶起,心还是跪着。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殷篱这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挺直脊骨,她为何要自惭形秽呢?
她眸光渐渐变得坚定,成大嫂便知道自己也不用再多说。
一刻钟过去,成大嫂为她梳好头,还在脸上涂了脂粉,殷篱本就天生好颜色,只略施粉黛,便叫人一眼难忘。
一双月眼望秋水,两鬓飞眉上青云。
成大嫂看着镜子里的人,唇角的笑就没压下去过,眼中的欢喜掩饰不住,还没涂上口脂,就听到有人梆梆敲门。
“老婆子,好了没有啊?”是成大哥的声音。
成大嫂冲外面喊:“急什么?人生能有几回的大事,不得庄重一点?”
成大哥声音低了几分:“又不是我着急……”
成大嫂捂着嘴一笑,对镜中人说:“准是木小哥着急了!”
六哥着急?
他着急会是什么样?殷篱很好奇。
会急得团团转吗,还是跟她一样紧张得呼吸发紧?
成大嫂看殷篱坐立难安的样子,对她道:“这时候可千万不要着急,就是要让他等,让他知道娶你没那么容易,让他知道你的珍贵,以后就会加倍的疼你。”
殷篱脸上发热,不敢去看成大嫂的眼,她不是第一次出嫁,她听得出她话里的玄机,没有反驳成大嫂的话,她低垂着眉眼,等到成大哥第三次敲门,成大嫂才应了一声,给她盖上红盖头。
“新娘子出来了!”
李鸷一身红袍,不似云锦布缎那样高端贵气,却自有一种内敛深沉之感,听见成大嫂的声音,立在院中的他回过头,门被推开,殷篱罩着红盖头,站在灯笼下,不知盖头里面是怎么一张含羞带怯的脸。
李鸷抬脚走过去,健步如飞,竟然没了以往的庄重。
成大嫂忍不住笑,在殷篱耳边道:“头一次看到木小哥笑得这么傻。”
他笑了?笑得很傻?
殷篱也想看,但她又不能掀开盖头,只能低垂着眼,看到自己胳膊下伸出一只手,是李鸷的手。
成大嫂将殷篱交给他。
李鸷拖着殷篱胳膊,扶她下台阶,在她身旁耳语:“慢点。”
声音低沉温柔,殷篱忽地腿一软,吓得惊呼一声,还好李鸷眼疾手快,搂着她身子将她提了起来。
成大嫂也是被吓一跳,好在虚惊一场,忍不住调侃殷篱:“腿可不能软啊!”
成大哥哈哈笑,连李鸷都笑了一声,被殷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如果不是盖着红盖头,别人一定会看到她脸色跟喜服一样红!
成家没有厅堂,只有院子,二人敬天敬地,倒是没有拜高堂。
殷篱无父无母,李鸷则是不想拜,一切从简,也不用拘礼。
夫妻对拜时,殷篱转过身对着李鸷,看不到他脸上神情,她有些摸不着底,不知李鸷此时开心不开心。
成大嫂高声:“一拜!”
殷篱刚要弯身,忽然看到李鸷向前迈了一步,她下意识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眼前光亮闪过,李鸷直接揭了她的盖头。
成家大哥和大嫂都满脸震惊,不解地看着二人,殷篱也瞪着水润透亮的眼眸惶惶无措地看着他。
李鸷拿了高台上的酒,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笑意,化开了千年冰冻的寒霜,他对殷篱弯了弯身,举杯邀饮:“我有三谢奉于娘子。”
殷篱惶然瞪大了眼眸,不明用意,却愿意洗耳恭听,李鸷看她比平时都拘谨的模样,笑意加深,开口是低沉情动的嗓音。
“一谢娘子不弃之恩,娘子不弃,为夫此生只认定娘子一人,白头相守,永不分离。”
那是第一盏酒,他咽下去了。
“二谢娘子舍命相护,恶狼扑食,娘子以身相饲,为夫对天起誓,吾定与娘子生死相随,如违誓言,天诛地灭。”
那是第二盏酒,他依旧咽下了。
“三谢娘子愿与我为妻,终身之托,天地为证,不敢割舍,不管他人作何想,吾与吾妻,生生世世同根并蒂。”
李鸷抬起酒杯,递给她一个:“这杯酒,我们一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