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上。
狂风呼啸,湖面上的波涛如峰峦汇聚,楼船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巨流中颠簸起伏,像蹴鞠一样被踢来踢去。
“呕~”
辛敞艰难地扶着甲板上的栏杆,弯着腰猛烈地干呕起来。
湖面的风带着一股腥味钻进鼻孔,脚下有很浓重的黏稠感觉,那是其他士兵们的呕吐物。
船上所有人都被巨浪抛得头晕目眩,起了生理反应。
辛敞郁闷地捂着脑袋,回想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
今天中午,司空曹操忽然面色凝重地来了将军府,说有机密要事跟夏侯惇商量。
这件事机密到什么程度呢?居然连他这个夏侯惇的贴身心腹都不能旁听。
他被曹操毫不留情地给轰了出来。
于是辛敞就在旁边茶室里无聊地干坐,随时听候差遣。
等了大约一炷香之后,曹操先从内室里出来了。
辛敞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位不可一世的曹司空,眼底居然有一点微红。
过了一会儿,夏侯惇也出来了,他的眼圈也红红的,面色凝重地跟辛敞要最近七天内籍贯归入将军府的部曲名单。
部曲名单?
辛敞愣了。
这东西他可拿不出来,因为部曲的等级太低了啊。
汉代军制,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两屯一曲。
曲军侯上面是别部司马,别部司马上面才是都尉。
也就是说,辛敞这个都尉跟底层部曲之间差了司马、曲军侯、屯长、都伯、什长、伍长这么多级。
他哪有机会关注到这么底层的事情啊。
这事问他,还真不如问下面的屯长或者都伯。
不过或许连屯长都不清楚今天自己手下又来了几个部曲。
于是辛敞就老老实实地告诉夏侯惇,事实就是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可以调动全军的屯长来帮夏侯惇找。
理所当然的,他被夏侯惇猛批了一顿。
夏侯惇要求辛敞立刻去军营找人,找一个年龄二十四五上下,身长八尺一寸,五官端正,肤色略深,说话声音低沉柔和,在七天之内新入营的部曲。
并且不能惊动任何无关人员。
辛敞当时就被这个无理要求给震惊了。
夏侯惇的部曲有两千多人,分散在玄武湖军区的各个角落,这是让他去大海捞针?
辛敞理解夏侯将军的苦心,夏侯将军大概是出于保护那个部曲的目的,不想兴师动众地找人,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关注。
毕竟部曲地位低微,什么人都能使绊子绊一下。
但同时辛敞内心也是崩溃的,夏侯惇这么做是保护了那个部曲,可苦了他这个底下办事的啊。
他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好兄弟曹丕。
原本辛敞只是想找曹丕倾诉一下,并不期待曹丕会给予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可曹丕听完辛敞的叙述后,居然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曹丕转头就把辛敞领到了自己的兵营,找来麾下的两个曲军侯,指名要找一个‘身高接近八尺,宽膀子,皮肤白皙,一笑一口白牙的小伍长。’
辛敞在旁边愣愣地听着,心想曹丕描述的人怎么跟他形容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过了一会儿,那个叫宋亮的伍长就被叫来了。
辛敞一问,宋亮下面果然有一个新招来的部曲,二十四五岁,高个子,五官挺端正的。
只不过那人肩膀受伤了,得后天才能来。
辛敞当时快乐得想在原地跳舞,夏侯惇交给他的艰巨任务这么轻松就完成了?
不过宋亮这个工具人也不好用过就丢,怎么办呢?干脆带着他一块上楼船阅兵吧。
然后就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辛敞无力地趴在栏杆上,呆呆着盯着高低起伏的湖面,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还想呕。
“呕~”
感觉脑花都要给呕出来了,辛敞大脑发昏,腿脚发软,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明亮的声音。
“辛都尉,用拇指按压内关穴,可能会好一些。”
“哈?”
辛敞迷茫地转过头,发现说话的人是那个叫宋亮的伍长。
宋亮挽起衣袖,伸出拇指按压手臂和掌心连接处的肌腱,向他做着示范。
辛敞半信半疑地照着做了。
一瞬间,仿佛有暖流划过上半身,昏沉的大脑变得清明起来,胃口不再泛着酸水,舌苔后的苦味减轻了。
真的有点用哦。
辛敞惊喜地问宋亮:“这是你发明的?”
“不是,是小人麾下的一个新兵教的。”
宋亮说。
辛敞默默地点头,宋亮麾下的新兵,那不就是夏侯惇让他找的人。
那人还懂医术啊?
辛敞活动着手腕,有些分神。
然而就在这分神的一瞬间,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并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迅猛、强烈。
“啊~呕~”
辛敞转身面朝湖水,难以遏制地狂吐起来。
“辛大人,您没事吧?”
宋亮小心翼翼地观察辛敞像纸片人一样惨白的脸色。
“我有事,我要吃药!”
辛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这时楼船终于靠岸了,他三步做两步跑下船,对着湖岸边的假山石又是一阵狂吐。
吐到眼冒金星,脑袋嗡嗡响,辛敞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
他转过头,看见一张二十四五岁的、身长八尺一寸的、五官端正、肤色略深的人,正关切地凝视着他。
看清来人的那一刹那,辛敞揉了揉眼睛。
在确认他没有看花眼之后,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喜悦感涌上心头。
“你来啦,我终于找到你了。”
辛敞扶着树干边吐边对曹铮说。
“啊?”
听着辛敞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曹铮有点发愣。
辛敞这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他的记性应该有这么好吗?
记得辛敞跟他姐姐的智力差距还是挺大的。
曹铮没有继续纠结智商的问题,打开黑陶罐,舀了一碗柴胡汤递给辛敞:
“辛都尉,你这晕船反应挺严重的,喝点药吧。”
“啊……哦。”
辛敞乖乖地从曹铮手中接过粗陶碗,正要送到嘴边。
“且慢!”
这时,一声响亮的暴喝让辛敞虚弱的手抖了三抖。
几个都伯打扮的军官屁颠屁颠地跑下船,围到辛敞身边,面色不善地怒视着曹铮:
“你这是什么东西啊,也敢给辛都尉喝?”
“喝出毛病你负得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