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他们一起走在这条路上时，太阳西落，两人相伴下山，披星戴月，天南海北的聊着天。

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从花草树木聊到浩瀚宇宙。

这次又一起走在这条路上，相约上山，去看日出，天色依然昏暗，头顶依旧繁星点缀，月色未退。两人依旧相谈甚欢。

莫心寒很喜欢现在的感觉。

安冉晴走在莫心寒前面，时不时回头，跟莫心寒说一些有的没的。

安冉晴带着淡淡的微笑，说自己在学校里时遇到的的有趣的事，说班里的小调皮鬼们又做了什么坏事，说其他老师对她照顾有加，让她觉得很温暖的事。

偶尔路过莫心寒认识的草药，莫心寒也会不时给安冉晴讲讲，这是什么草，它有什么功效。安冉晴惊讶于莫心寒竟然认识这么多她完全不知道的野草。

也摸不着头脑，明明看起来一摸一样的两株草，为什么一株能活血化淤，另一株却带点轻微的毒性所以不能碰。

莫心寒给安冉晴讲着去镇上发生的趣事，又聊到镇上的刘姥姥面摊，安冉晴竟然从来没去吃过。

“下个周末我还去镇上，你要跟我一起吗？我带你去吃，这真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了！”

“好啊。”安冉晴甜甜的答道。

“听你这么说，你好像不是村子里的人吧？”莫心寒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还是鼓足勇气问到。“那你是什么时候来村里的？”

“大学的时候，我参加过学校组织的一次支教活动，来的就是灵山村。”

安冉晴淡淡的讲述着，“当时本来只是为了拿到那三个学分，然后好申请奖学金。但是来这里待了两周后，我就知道，我以后肯定要留在这里了。”

安冉晴说着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我从小长大的城市，是一座能源城市，我从幼儿园到大学，再到毕业工作，一直都在这一座城市。”

“唯一一次去其他地方，就是那次支教来的灵山村，没来到这之前，我以为所有地方的空气都是一样，永远带着一股烟熏味的，我从来不知道空气可以是甜丝丝的。我也以为到了晚上，天空就是一块灰黑色的大幕布，根本不知道，晚上抬头是可以看到这么多星星的。”

安冉晴声音轻柔，眼睛却明亮，“而且这里的人都很好，他们见谁都会笑，有什么东西都会分享，谁有困难都会去帮忙。而我以前的家里，连上下楼的邻居都不怎么相熟。”

莫心寒深有同感，也不打断她的话，静静的听她说下去，“前年刚毕业那年，父母安排我去了一家当地的大机构上班。每天和同事勾心斗角，还要忍受愚蠢上司的刁难，一到下班时间，还要被强行拉去聚会。我执意拒绝了几次之后，就在单位被彻底孤立了。”

安冉晴说着声音低了下去，“那段时间，一度觉得人生好艰难啊。每天睁眼想到要去单位面对那一切令人作呕的事情，就想去死。不是工作内容有多辛苦，而是内心真的很煎熬，你能理解吗？”

“我懂，我知道。”莫心寒点头。

“再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瞒着父母辞了职，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幸运的是，当时村上刚好缺个老师，而老校长又恰好记得我，所以我就顺理成章在这里当了个老师。”安冉晴讲完又重新露出微笑来。“然后就一直留在了这里，细算一算的话，大概也已经有一年时间了吧。我真的很喜欢这里，所以觉得时间过的格外快呢。”

安冉晴说完，然后转头问莫心寒，“那你呢？你当初是怎么来这里的呢？听说好像很惨烈呢。”

莫心寒沉默了。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伤刚好那段时间，许老头也曾试探着问过，但都被他糊弄过去了。而现在安冉晴问的时候，他忽然不想再糊弄了。唯独对安冉晴，他没办法再说谎。

莫心寒胸中仿佛憋着一口气。他记得他当时一开始时如何在医学界叱咤风云，也记得后来又是如何被恶意诬陷，一朝跌落神坛。系统逃离了他，所有人冷漠对他，无良媒体信口雌黄写他……所有的一切都把他推到悬崖边上。

他只想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个城市！逃离所有的一切！他确实也逃离了。然后绝望着经历了生死以后，他又是如何想通，如何重获新生。

这些种种的一切，他都没有给任何一个人说过。他也没办法说给任何人听。

许老头对他很好，但不是他的亲人。李大虎把他从荒漠拉回，但救命恩人也还不是朋友。

事实上，他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去倾诉内心的人。

但现在，此时此刻，他忽然想把他的一切，都说给安冉晴听。他想把他的一切，都剖开给安冉晴看。

他不知道安冉晴听过这一切会想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安冉晴会不会相信他是真的无辜。但他想试一试。

莫心寒伸手拉住安冉晴，眼神中满是隐忍的痛楚，“你想好要听我的故事了吗？”

安冉晴看着莫心寒沉重的表情，略加思索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听着。”

莫心寒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之前是一名医生……”

两人向山顶爬去，莫心寒缓缓讲述着自己的过往，安冉晴默默听着，并不插嘴。莫心寒讲到那个病人死亡，讲到自己被所有人诬陷孤立。安冉晴忽然想到自己工作时候的绝望，眼眶渐红。

“那个时候，真的是一点活的欲望都没有，想想可真傻。”莫心寒自嘲般的笑着摇摇头。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失忆了一般，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在那片荒漠里了。那片荒漠你知道吗？”莫心寒问安冉晴。

安冉晴点头，她知道那里，她有点不敢想象，莫心寒当时都遭遇了什么。

“我身无一物，只身一人在沙漠里行走，最开始是口渴，口渴到直接昏过去。等再醒过来时，已经被不知道是乌鸦还是什么别的鸟类包围了。”莫心寒说着拉起衣服，露出身上留下的瘢痕给安冉晴看。

“这些，全都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安冉晴看着莫心寒腰腹背上的伤，只觉得触目惊心。

莫心寒放下衣服，“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但人的本能真的很奇怪，越是绝境，越渴望活下去。”后来的事情太过血腥，莫心寒一嘴带过。“再后来醒过来时，就已经在村里了。是大虎哥刚好路过救了我，把我带回村子，就这样在许大夫家里安顿了下来。”

“大概是看破外面的人心凉薄了吧，恢复过来后，我便想留在这里，安度余生。”莫心寒一口气说完，一下子感觉浑身轻松，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这是我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些，吓到你了吗？”莫心寒看向走在前面安冉晴沉默的背影。有些担心的问到。

安冉晴只微微摇头，继续沉默着像山顶走去。天色已经开始变亮。他们也快要爬到山顶。

莫心寒不知道自己讲这些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只好也不再说话，默默地跟在安冉晴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