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鸾本想靠着软塌小憩一会儿,一抬眼,便看到苏仁深邃的眸子微微低垂,好似在沉思些什么,陈青鸾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便看到了自己那虽被绷带紧紧包裹着却仍旧微微隆起的胸口。 陈青鸾只觉脸上一热,飞速地将衣服理好,再对上苏仁那戏谑的目光,只觉好生气恼,然而想起上回二人同乘马车时的情景,硬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憋了回去,苏仁这人十分别扭又警觉,若因着同样的缘由闹上两次别扭,指不定他又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苏仁并不知她心中所想,二人一路无话,待回了厂督府,来迎接的下人见到二人的样子,均又是一惊,这二人出去逛了半日青楼,将衣衫都逛没了,也不知是陈娘子够胆大,还是苏厂督兴致够好。 回屋换回了女装,陈青鸾轻手轻脚地溜到了主屋门口,只见门忽地开了,她急忙躲到廊柱后头,只见小太监苏海子从里头端了一捧换下的衣物正往外送去,她便趁这个当口溜进了屋去。 苏仁素来有洁癖,刚去青楼走了一遭回来,想来定会沐浴良久。而浴室那边水汽氤氲,夹杂着极淡的皂角味,陈青鸾便知所料不差,她端起门口早已摆放妥当的托盘,缓步走了进去。 上好梨花木的浴桶中,苏仁正背对着门口,如瀑的青丝披散开来,遮住了大半风光,只隐约能看到他背上纤长又纹理明晰的肌肉。 苏仁只当是苏海子进来送东西,懒洋洋地开口道:“东西放下就出去罢,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自右手边响起,却不再有退出去的脚步声,苏仁觉察到一丝不对,猛地转头,却见陈青鸾正跪坐在自己身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见被发觉,陈青鸾十分坦然地笑道:“虽然天热,夜里仍是有寒气,若沐浴时睡过去着凉便不好了,妾身来服侍督公穿衣。” 苏仁心中十分火大,只是手头也没什么物件可供他撒气——若是一个冲动将浴桶拍碎了,那才是大大的不妙。他强忍着直接站起身将陈青鸾顺着窗户丢出去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出去!” 苏仁肤色本就较一般人白皙,平日阴沉着脸,便显得一丝温度也无,直让人联想起索命的无常。现下却不知是被热气蒸腾的还是被气的,双颊沾染了一抹胭脂粉。陈青鸾知他不愿当着自己面赤身裸体地出来,慢条斯理地拽了条搭在一旁的手巾,将苏仁方才转身时扬到自己身上的几点水珠擦干,才笑着道:“既然督公不喜人伺候,那妾身就先退下了。” 她见好就收,趁着苏仁还没动真气就脚底抹油直接溜了,反正已经看了个够本,之前的气恼也随之一扫而空。 转眼到了月底,陈青鸾纵再不愿出门,也要去店里核对下账目,到店便听得采办跟她诉苦道今日物价飞涨,若要买些新鲜菜蔬,非得一大清早去截那些新运来的货不可,稍晚了一点儿,便要被那些勋贵人家的下人给抢了先。 陈青鸾叹了口气道:“蔬菜瓜果之类的是没法子了,这几日不用心疼银子,尽量多屯些粮食以及其余能长久保存的干货,若是接下来还不下雨,今年这收成可就要完了,接下来一整年怕是许多东西都要吃不到了。” 那采办忙应了下来自去办事不提,陈青鸾对完了帐,正打算再去医馆看看,却见门口一个小乞丐往店里探头探脑,店小二见了正要撵他走,他却向着陈青鸾这边喊道:“这位姑娘,我这捡了您方才掉的荷包要给您送来,您让他别拦着我!” 陈青鸾一路坐着马车过来,下了车走到店里一共没走上十步路,又能往哪掉荷包去?她却不拆穿,只叫店小二放人进来,又让他准备点饭菜要谢他,那小二心下纳闷,却也只能听从老板的吩咐去准备食物,而陈青鸾则亲自领了那乞儿去到一间位置最偏的包厢。 那乞儿脸上虽是脸脏污,然一双眼睛明亮如鹰,若是慕容钧在场,定能立刻认出,面前这个小乞丐正是当日同陈青鸾演了那出大戏的小九儿。 才一落座,小九脸上的无赖相瞬间褪去,也不再刻意拔高音调,用低沉的本音对陈青鸾道:“小姐你近日在厂督府的日子过的很安逸啊?” 陈青鸾小笑而不语,抬手到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小九,自取另一杯饮了两口,才道:“你今日特意过来,便是要与我闲话家常么?” 小九冷哼一声道:“当日你不是说要虽平王一起去封地吗?结果叫在下帮完你,却不兑现承诺,可是觉着戏耍在下很有趣么?” 陈青鸾微微一笑道:“你要偏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你的责任是护我周全,而我不觉着随你避过东厂势力逃往西北蛮荒之地要比待在厂督府来的安全,所以既然能留下,那为何不留?” 小九辩不过她,只冷哼一声道:“那小姐就在厂督府好生依靠那个阉人活着罢,只不过厂督府守备森严,若小姐你在里边出了危险,那在下也没那等通天的本事能救人了!” 陈青鸾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我自然会小心的,只不过我猜过不了几日,我便还是要暂且离开厂督府的,到时就也许还要多麻烦你啦。” 她将手中的半杯茶一饮而尽,起身道:“我还要趁着这会儿功夫再去医馆瞧瞧,就先失陪了。对了,今日的小菜是凉拌苦瓜,正好可以降火气,记得多用一些。”她看也不看小九抽动的嘴角,扬长而去。 陈氏医馆开在鼓楼大街拐角处,虽和蓬莱阁相距不远,但却不是最繁华的位置了,店面装修也十分朴素,叫人很难联想到这才是苏厂督给赏下来的铺子。 这位置实则是陈青鸾自己敲定的,她道医者需静心,若门庭若市喧嚣吵闹,万一查错了病症,亦或因听的不真切抓错了药材,反倒不如不医。 坐诊的老大夫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见陈青鸾来了,也不起身相迎,只捋着长须笑道:“陈娘子今儿怎地想起过来了?” 陈青鸾道:“去隔壁查账,顺便过来瞧瞧,而且还有一件事要请教您老先生。” 老大夫道:“哦?陈娘子请说,若是老夫所知之事,定然知无不言。” 陈青鸾也不拘礼,直接拽了个小凳挨着老大夫坐下,低声问道:“夏日久旱,必有饥荒,这样的情况下,是否会产生瘟疫?” 那老大夫收敛了笑容,微一沉吟,也压低了声音道:“北地素来不常有疫情,然那是由于天气寒冷,纵有横死而未来得及收敛的尸身,也不至于即刻便腐败污染水源,但眼下这个气候,却同南方没什么区别,若遭大灾,必定会有疫情。” 陈青鸾又道:“既如此,那可否配出方子来提前预防呢,若是不行,往年用来医治疫病的方子,可否再用?” 老大夫皱起眉头道:“瘟疫可不是儿戏,稍有变化,医治方法便也要随之改变,提前预防靠药材是没用的,只能尽量掐断其根源。不过陈娘子莫要担心,皇城重地,纵然外头真闹起疫情,到时城门关闭,不叫染病的流民进城来,当是能确保城内的人平安无碍的。” 陈青鸾道:“我却也不担心京城里呢,只是有些缘由,怕是非要离京走一遭不可,还是要做些准备才是。不若这样,老先生您姑且按以往可能发生的疫情先开上几张方子,并且将其对应的症状也都教给我,我虽然学艺不精,但多少还是懂些皮毛的,到时候根据您的基础药方再做调整,也比叫我凭空应对来的容易。” 老大夫默然不语,他并非觉得陈青鸾是在夸口,医馆刚营业时,陈青鸾也曾来坐诊过几次,也是有模有样的,只不过若非是有妇人看那难以启齿的病症,多半都不会去找女大夫看诊,所以陈青鸾坐诊也是空坐,后来才索性不常过来了。他只是不懂,放着京城的安稳日子不过,她为何非要赶在这时候往外地跑? 虽抱着怀疑,但老大夫还是依言给陈青鸾列出了十数张常见诊疗疫病的药方,并一一讲明,待全都交待明白,已是夕阳西沉,陈青鸾又叫了医馆的掌柜来,交代他去将这些方子上所需的药材都采买回来,若是医馆账上的银子不够,便去找隔壁蓬莱阁的掌柜支取,务必要各样都备足,这样叮嘱了一翻之后,才乘着夜色回了厂督府。 这一晚,苏仁并没回来住,第二日却在晌午便回了府。这天不是该休沐的日子,下人们觉着稀奇但不敢问,陈青鸾倒是有胆子,然而她开口却不问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而是道:“督公可是要离京?” 苏仁面色不善,却还是耐着性子对她道:“沧州大旱,地方官员赈灾不利,已有不少灾民流窜到了京郊,圣上命我即刻前去接手赈灾的差事,并要追查惩戒贪污的官员,我今日回来收拾行装,明日便出发。” 赈灾这档子事,有时是肥差,可这般已经被人把油水瓜分没了的苦差事,摊到谁头上,都要暗叫一声倒霉。更何况权力这东西,一日离了手里,便容易产生变数,苏仁自升到掌印太监的位置后便没被外派过,他昨日在东厂一夜未眠,便是要部署好自己离京的这段时间内若有何变故该怎样应对,也难怪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阴沉。 陈青鸾听闻之后,便主动帮着收拾行囊,苏仁看在眼里,神色稍霁,他对陈青鸾道:“本督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你尽量少出门去乱晃,更离那些‘江湖友人’远着些,若有为难之事,便去东厂寻李德喜。” 陈青鸾听了这话,撂下手中的活计抬眼望向苏仁道:“督公,妾身要同您一道去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