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确实不在这个方向,但是虞岁桉知道,竹听院是实实在在顺路往这个方向走。
虞岁桉:……
“你不知道这件事儿?李明书没有告诉你?”不知怎么回事,虞岁桉竟还在这两句话中听出了两分挑逗。
虞岁桉:……
“你……”郁珩第三次开口,像是还要再说什么,被虞岁桉冷声打断。
“闭嘴。”
对面人真的顺从不再说话,一双黑曜石般沉郁迷人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安静站在那里等着虞岁桉开口。
“不是就不是,你接着走不许说话了。”
本以为郁珩还会反抗一下什么的,结果他就真的禁言不在开口,维持着和刚才一样的速度,转过身不疾不徐信步闲庭的赶路。
独留下身后的人颊腮绯红不断攀爬。
这次囧大了,显得跟她自己自作多情一样,虞岁桉愤懑懊恼的想,跟在郁珩的身后,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悠长。
此刻正好落在她的脚下,她泄愤一般恨恨踩上那抹影子,只是影子移动的太快,虞岁桉只能不断去追着那抹影子。
边走边小跑追着影子踩,一下两下,一下又一下,地上的影子不懂闪躲,就这么委委屈屈的被虞岁桉踩了一下又一下。
虞岁桉看着地上那道黑影,突然‘噗嗤’笑出声来,抬头向前望去,眼前的少年背影消瘦,却挺拔宽阔。
明明单薄的身影,又莫名的能给她十分的安心。
可能前世他在她心底的形象太过于令人信服,不管什么时候都胸有成竹,好像什么事情到了他这边都不算大事。
跟在他身后走,刚才在她眼中惨白的月光,张牙舞爪鬼魅的枝桠,都变得柔和亲切,她甚至还觉得走在这几样杂糅在一起的路上感觉还不错。
好像刚才的恐惧都只是她的错觉,现在这般清明舒朗才是它原本的模样。
虞岁桉突然想到,前世在他刚功成名就盛名遍布的那一年,在春猎时,也是和现在相同的场景。
她在树林里不慎迷路,一个人吓得要命,又冷又怕,蹲在地上哭。这时候也是郁珩突然出现,然后将外衫褪下给她披上,一言不发的将她带出了密林。
他阿爹姑姑在围猎场找她都快找疯了,还有太子也在派人搜寻。
在她出来的瞬间,太子就迎上来,她当时双眼被蒙蔽,只一心扑倒太子胸口处崩溃大哭,哭完了想回头感谢郁珩。
却只遭到他冷眼讥讽:“虞大小姐以后还是注意些,冒冒失失往密林深处走,下次可没这么幸运了。”
虞岁桉一时气急,这一番话将她心底好不容易建起的那一点点好感度冲散,两人又继续恢复到见面不识的陌生关系。
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顾淮景死后,所有人证物证,在人为操作下,她当时把一切罪责一股脑都推倒郁珩身上,两人彻底决裂。
虞岁桉想着,一时间有些恍惚。
想来顾淮景坠崖那段时间郁珩是想同她解释的,两人总是在各种宴会场合不期而遇,当然当时的郁珩说什么她都不会听,于是两人就只剩下争吵。
她漫无目的回忆着前世和郁珩的种种,迈着步子不停跟着地上的影子走。
没发觉那影子已经停滞不动了,她却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直到一头撞上鼻尖传来痛意她才回神,被撞得后退几步。
而她手中的猫也因为她的骤然停止‘喵’的叫了一声。
“你到了。”
头顶上方传来那人的声音,平静又让人安心,像是一阵清泉瞬间将她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全部洗刷冲走。
虞岁桉愣愣抬头‘啊’了一声,看着眼前华阳殿的大门:“那我先进去了,你路上慢点。”
说完抱着怀中的猫,一步迈过门槛就跳进了华阳殿的大门。
她一进去立刻就有宫人迎上来,大声向里面通传:“虞小姐回来了,回来了。”
小七秋水闻声立刻就冲出屋门迎接她,两人皆是一脸担忧。
“小姐你今日回来的也太晚了,这么晚归傍晚还不叫我跟着,这乌漆嘛黑的连个灯都没有,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秋水蹙眉不赞同,小七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本来虞岁桉听见秋水这样说的时候,还是有几分愧疚的,毕竟是自己晚归理亏。但是听到小七这一附和,想到刚才自己在郁珩面前吃瘪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闭嘴。”她给了小七大大的一个白眼:“出宫以后别想着我带你上街玩儿了。”
小七:……!?
嗯?
他怎么了?不对,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拿他开刀?
他一脸懵逼的环顾四周,一转头恰巧对上自家小姐那一双恨恨冒着火的眼睛,瞬间给他吓得一个激灵。
本来还想求求情的话,又咽了下去,讪讪哭着一张脸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里面热热闹闹,一大群人说闹着迎着虞岁桉进了里屋。
郁珩低垂着头背靠在粗粝磨砂的宫墙上,听着欢笑打闹声越来越远,直到微乎其微,再也听不清。
才直起身子,跺了跺因长时间站立有些麻的脚,沉默着转身往回走。
如果虞岁桉此时在的话,就能很轻易辨认出,这就是她刚才回华阳宫走的原路,每一个岔路口,都分毫不差,知道郁珩又回到了刚才两人相遇的那个地方。
这次他没有犹豫,没有丝毫停顿就走进了另一条路口,这条路每经过一个岔口转弯就变得更荒凉一点,直到到了一扇破旧的木门前。
郁珩脚步不停,抬手将门推开,然后走到里屋,还是熟悉的一张桌子一张床,甚至虞岁桉上次做过的小兀子还摆在床边。
他关上门,绕过小兀子翻身上床,熟稔的将手往枕下一摸,滑腻绢丝的触感从指间传遍全身。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觉得这滑腻的触感与他刚才攥着她的手腕时,手心的感觉是一样的,只是那时的手心较现在更温热。
逼仄幽暗的房间里,连太阳都照不到的地方,饶是再晴朗的月光也不能给这屋子带来丝毫温度。
郁珩平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回想着今晚的事情,突然嗤笑一声。
真是没心没肺啊,也不怕他会对她做什么,就这么跟着他走,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像一只娇俏柔软的小兔子。
鲜活的长着尖牙的小兔子,在不开心的时候抓住人咬上去,不会痛,只会惹得人想要更进一步,得寸进尺的博得她的关注。
他眸色深了深,抬手用小臂敷上自己的眼睛。
他在想什么,他们俩的身份,又何止是天差地别,就算他是一个普通人都比现在要好上千百倍。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他自身都难保,想逼仄阴沟里苟延残喘的老鼠,她却能站在阳光下,捧着光到处走。
身世地位,心性遭遇,注定他们俩只能是泾渭分明,偶尔的几次交叉都是她无意的施舍,就像是她随手给的伤药,却能救下当时的他半条命。
又或者是他的刻意强求,像今天。
他本就还住在冷宫,搬到竹听院是明日的事,为了两条线这片刻的交织,却卑劣的用谎言去掩饰。
夜色越发沉郁,床上人一动不动,呼吸平稳,不知醒眠,直到天边擦出了第一抹橙红的斜阳才堪堪翻过身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