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回去就把那堆话本撕了吧。
孟海又指着另一个高鼻深目,身着异族服饰的说道:“这就是这次的使臣,小可汗时苏胡息。”
澹台雁早前便听说过,这小可汗时苏胡息身形巨大,天生神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东突厥甚至比他的父亲,真正的伊知可汗更加有名望。
时苏胡息确如传言中的一样,坐下时也比旁人高出一截,满嘴络腮胡,脖颈上戴着一圈又一圈的狼牙,那都是他的战绩。
《谭娘子传奇》中说,谭娘子与突厥王子在战场上一见生情,还常常令副将来往传递私密信件……
澹台雁默默别开眼:“这就是……话本里说的突厥王子?”
孟海显然想起书中内容,恐怕她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又指向下一人:“这是……”
澹台雁按下她的手:“我知道这是谁!”
孟海指着的正是晋国公澹台阔秋。
许久不见父亲,澹台雁一时激动难抑,眼眶几乎都要渗出泪水来,但现在是迎接使团的盛宴,她决不能哭出来。
她悄悄掀开珠帘一角,阔别十年,澹台阔秋不可避免地老了,就和许松蓝一样,他两鬓上也染了斑白,眉心间刻上深深的沟壑,颧骨还有一道竖劈的伤疤。
澹台雁默默盯着自己阿爹,抿紧唇忍住眼泪,澹台阔秋没看她,沉着脸不知正在想什么。
澹台雁深吸一口气,眨去泪意,澹台阔秋身边坐着的正是她的堂兄澹台彦明。
她和澹台彦明的关系可算不上好,两人从小争到大,打到大,祖母厌恶许松蓝,连带着厌恶澹台雁,却对她堂兄极其偏爱。每次澹台雁终于占据上风,祖母必然要出来维护澹台彦明,惩罚澹台雁。
澹台彦明也变化很大,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肤色晒黑不少,身上也穿着武将的盔甲,他坐姿随意地饮尽一杯酒,转眼看过来,正巧和澹台雁的目光对上。
哼,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她已是当朝皇后,手握玄武军十万铁骑兵符,还是拯救大衍于水火的大英雄。祖母再偏爱又如何,男儿又如何,他澹台彦明还不是只能在下面喝闷酒!
虽说那些事迹同十六岁的澹台雁都没多大关系,可她就是觉得扬眉吐气,冷淡又高傲地朝他挑挑眉。
澹台彦明:?
澹台彦明疑惑地看向她,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遥遥朝她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这行为落在澹台雁眼里,就是十足十的挑衅。她一样拿起桌上的酒杯,举头一口饮尽,而后把酒杯倒过来,示意里头已经空了。
然后澹台雁放下杯子,朝澹台彦明冷冷一笑,拉起帘帐没再理他,而是拉着孟海的袖子问道:“这个又是谁,也是这次的使臣么?”
澹台雁所指那人坐在另一边,和突厥使臣一式的高鼻深目,面容比时苏胡息清隽些,是中原人更能接受的长相。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着大衍的文官官服。
“他不是。”孟海察觉到自己语气僵硬,连忙又缓和道,“那是前突厥可汗都蓝可汗之子,莫乎珞珈。”
澹台雁认识孟海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她这样明显地讨厌一个人,不由奇道:“他是个坏人么,他得罪你了?”
孟海沉默良久,摇摇头:“他是个懦夫。都蓝可汗死在战场,他却躲在后方苟且偷生,还投降大衍做降臣,属下看不起这样的人。”
“这样便要生气,那你要生的气也太多了。”澹台雁摆摆手,咂咂嘴巴觉得味道不错,举起杯子递过去,“再倒一杯吧。”
孟海依言正要倒酒,褚霖在一边看见了,蹙眉道:“这是第几杯了?阿雁莫要贪杯。”说着就示意让孟海别再倒酒。
上回那一出之后,褚霖像是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睡睡,再没唤澹台雁卿卿,而是依旧叫她阿雁。晚上睡觉时也总谨守着楚河汉界,丝毫不肯逾越,有几回澹台雁睡到一半醒了,看见褚霖正抬起她的胳膊放回里侧。
如此正人君子,如此守礼,就好像非逼着她和他同睡一张床、时不时就说些怪话的是旁人一样。
澹台雁一下来了气,瞪了他一眼,又扯着孟海的袖子:“倒。”
孟海却抱着酒瓶再不敢倒,歉意地朝澹台雁一鞠躬,将酒瓶递给宫人拿下去:“娘娘,里头已经空了。”
才倒了一杯酒!
澹台雁还没来得及发作,底下歌舞暂歇,时苏胡息出列向帝后行礼:“见过大衍陛下……皇后娘娘。”
后半句语气轻佻带着笑意,澹台雁眯了眯眼,这是来者不善啊。
场中众人显然也听出不对,看看使臣,又看看上头的皇后,神色各异。但使臣毕竟是突厥人,汉话语调不好也算平常,以此指摘未免小题大做。
时苏胡息行过胡礼,又自顾自地站直身:“我听人说,中秋乃是大衍的节日,按大衍的礼节,上门做客是要送礼的。可我这趟来得急,家里人竟没能备下什么大礼。幸好旁近的九成山绿树成荫,风景甚好,我便随手备下,送于陛下和皇后娘娘。”
现下入秋,九成山上一大片枯枝败叶,哪来的什么绿树成荫。他一副不识大衍礼节的做派,汉话却极流利,那两个词咬字甚重,像是在嘲讽。
褚霖深深皱起眉:“使臣不通大衍风土人情,礼节上有所疏失也是正常,朕与皇后都不会怪罪。”言外之意就是对这份不怀好意的“礼物”敬谢不敏。
时苏胡息哈哈大笑:“入乡随俗,入乡随俗。我既然准备了礼物,陛下和娘娘还是要看看才好,也不枉费我这些日子的辛苦。”
说罢他伸手拍两下掌,两个突厥服侍的使臣搬着箱子上来,打开箱门。
里头装着一只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