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片刻:“去。”
“我就按照一般的面试流程走,所以你不用告诉那位设计师,我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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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那天,顾蕾拉起的很早。
准确来说,她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面试地点在中央大道,第一家中式传统旗袍工作室——那也是当然倪珩妈妈创立的旗袍品牌,在海外的第一间实体店。
顾蕾拉很低调,到了地方后便直接上二楼,和其余等待面试的模特们站在一起。
经纪人看来也是真没有把她来面试的消息告诉这边,她没有见到倪珩本人,负责面试的是他的副手。
顾蕾拉等了很久,直到前面的模特们都完成面试,她才听到自己的名字比较的。
进去房间后,副手笑着跟蕾拉打了招呼,他没有像往常面试一样让蕾拉走台步,而是直接将一个罩着防尘袋的衣架递给她,请她先换上衣服再说。
顾蕾拉不解,但还是拿着衣架进了更衣室。
揭开巨大的防尘罩后,她头脑和内心俱一震。
好美的裙子!
而且好独特。
裙子是露背长袖,领口附近都是白色羽毛,这样她想起了芭蕾舞者头上最常见的羽毛头饰。
裙摆有两层。下层的白纱裙摆垂直脚面,云雾一般仙气飘飘,裙边上的蕾丝,还秀了一圈精致的红色小草莓。
草莓……
上层的裙摆到大腿,面料更加挺括——有点像芭蕾舞者舞裙的感觉。
最后,礼服的高领是旗袍立领的样式,三颗一字盘扣精致考究。这也是“heng”一贯的特色。
顾蕾拉想了想,先将一头黑色卷发都往脑后梳,扎成一个低发髻,然后才换上礼服。
一切整理妥帖后,她提着裙摆来到落地镜前,呼吸不由一停。
太合适了。
感觉,就跟为她量体定做的一样。
不仅是尺码合适,这条裙子的气质,也和她相得益彰。
是的,衣服也是有气质的。
heng主打中西合璧的礼服长裙,很适合中西混血的她。
他为什么会打造出一个这样中西结合风格的品牌呢?
会不会,是因为……
顾蕾拉及时止住思绪,自嘲般笑了下。
她又开始像以前一样自作多情,胡思乱想了……
顾蕾拉抬手理了下立领,又提起层层叠叠的裙摆。
“我好——”
看到坐在外面的人,她立刻目瞪口呆。
刚才面试她的副手不见了,房间里的人都不见了,只有设计师本人,正静静睇着她。
想她看到那本杂志内页一样,他依旧穿一身中山立领的黑色西装,这样的服装风格很适适合他,衬他清俊斯文的气质。
男人长腿微微交叠坐在椅子上,幽深的黑眸定定地,很深地看着她。
顾蕾拉心跳停滞,脑中轰出长鸣,一片空白。
恍惚之中,她又莫名想起那个圣诞晚会。
那晚是她最后一次跳芭蕾,也是他第一次,为她伴奏。
完美的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她带着兴奋与矜傲,迫不及待地回头看钢琴后的男人。
那天,他就像现在这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时间,在这样空间错叠的对视中,被定格成漫长的一秒。
他们之间一些隐秘的,纵横的,圈圈绕绕的牵连与拉扯,也重新开始野蛮生长……
倪珩很慢地眨了下眼,喉结滚落。
“好久不见。”
——他的声线也完全褪去少年时期的清润,变得醇厚,低沉,很有磁性。
顾蕾拉的心跳复苏,又比以往跳的都要强烈。
“好久……不见。”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再简单不过的问候之后,两人相对无言,再次陷入沉默。
倪珩抬起一只手,对着屋内的空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穿着裙子走一下台步。
顾蕾拉照做。转过身时又不由失笑。
他果然还是老样子。
永远正事最大,公事公办……
走到房间的尽头,顾蕾拉两手掐腰,腰背挺直,长腿一步一跨,走出标准的台步。
要死。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第一次见倪珩面前跳舞时候的窘迫模样。
明明只是最基本的台步,明明只是在房里简单走两步,可她却比大秀时还要紧张,手脚似乎都不协调了。
顾蕾拉有些僵硬地走到椅子山的设计师身边时,倪珩忽而掀起眼皮,沉郁的视线直直看过来。
她心里突兀一跳,脚下的高跟随之不稳——
“啊——”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倪珩一个箭步走过来,大手一把扶住她肩膀。
男人的掌心微热,隔着纱绸布料,紧密熨帖她细腻的肩颈。
“扭到没有?”
他醇厚的嗓音,也带着关切的温度,潮湿扑洒她耳畔。
顾蕾拉耳垂和心尖皆是一烫。
“没,没事。”她迅速甩开男人的手,往旁边撤了两步,“没有扭到。”
脸上急速升温,窘迫的羞耻感后知后觉袭来。
不,这不是她设定的重逢。
说好的,她要让他看见一个更好的自己。
——不该像现在这样,台步僵硬,还直接来了个绝对笨拙的平地摔……
顾蕾拉有些难堪地闭了下眼睛,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微微偏开脑袋,不和男人对视。
但即便不看,她也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带着重量和热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倪珩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没一会儿,他的那位副手就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袋冰。
男人接过冰袋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躯缓落下蹲,单膝着地。
顾蕾拉一愣,眼中又是一晃。
以前她扭到脚那次,他也是这样,蹲到她面前,细致为她冰敷的……
顾蕾拉眨了眨眼,鼻尖没由来一酸。
倪珩没有着急放冰袋,垂落的眼睫盯着她裙摆下纤白的脚腕看:“都好了吗?”
他问她,抬头时眼底有情绪克制翻滚。
“你的腿?”
顾蕾拉鼻尖的酸意更深。
她咽了下发涩的喉咙:“好了。”
不,不好。
我再也没有办法,在你的琴声里起舞了。
我再也不是天鹅了……
倪珩唇边很淡地扯了下:“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顾蕾拉从男人的语气,还有他弯唇的神色里,都听出了一种安慰又释然的意味……
男人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冰袋掂了掂,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贴上她脚踝。
高级衣料特有的触感,带着凉意在她的皮肤上慢慢沁开。
心里的酸涩同时满涨到极限,瞬间决堤。
顾蕾拉偏过脸,使劲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又弯腰拿过男人手里的冰袋。
“我自己来。”
她起身,坐到窗边更远的椅子上。
不再言语,纤薄的背影却细不可察地,微微打颤。
倪珩没有跟过来。
过了很久,男人的声音才在背后响起,低沉的,带出一点微哑:“很疼么?”
顾蕾拉紧紧抿着唇瓣,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再说话。
房门在身后发出很轻地闭合声响。
顾蕾拉再也忍不住抽噎,泪如雨下。
她握着冰凉的脚腕,将脑袋埋在膝间,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疼。
疼的从来都不是腿。
而是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五年。
**
十天后,heng品牌的大秀如期举行。
顾蕾拉穿着那条双层旗袍立领的花裙,闭秀登台。
她一出场,满场惊艳,镜头与目光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想,她的展示没有辜负这条裙子。
也没有辜负他的心血……
走秀结束,倪珩作为设计师登场,和场上所有的模特站在一起。
谢幕完毕,顾蕾拉正要转身退场,身侧的男人突然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怔然,懵懵跟着他走到t台中央,看到台下观众的神色,也同样是不解的,讶异的。
“下面,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件服装的创作灵感。”倪珩在顾蕾拉身前摊开一只手,“这条裙子,叫做‘天鹅小姐’。”
天鹅,小姐……
顾蕾拉侧眸,定定看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在微笑,娓娓道来:“我设计初衷,来源于一个很冷门的北欧童话。传说很久之前,有一个女孩为了躲避严厉的父亲和恶毒的继母,半夜从家里逃了出来。她误打误撞,闯进了天鹅堡……”
顾蕾拉完全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思绪又不受控地被拉回到那个傍晚,少年坐在琴前,安静地听她叭叭讲述天鹅与王子的童话故事……
“我喜欢这个童话。”倪珩最后如是总结道,“这个童话里的爱情不够完美,但足够宝贵。我想,但王子和天鹅小姐,从来都没有放弃对彼此的守望和等候。我也相信——”
他顿住,偏头深深看身旁的混血模特,黑眸如海幽深。
“只要是对的人,一定,会再次相遇。”
“当然,这则童话并不是我的创作灵感。我的灵感,来源于我的天鹅小姐。”
“早在四年前,我就开始设计这件裙子了。因为我知道,我和她,一定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倪珩侧头看了顾蕾拉两秒,倏地笑了。
“而现在,她就穿着这件‘天鹅小姐’,站在我的身旁。”
台下一片哗然,快门,闪光灯与轰然炸锅的议论一时间响成一片。
男人无视所有的喧嚣,眼中只有身边,已经红了眼圈的天鹅小姐。
他牵起她的手,认真看着她。正如很久之前,大胆的女孩站在主席台上放肆表白,眼中也闪动着明亮而专注的光芒。
“顾蕾拉,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