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之声自祝青简身后远去,身下战马踏开漠北黄沙,烟尘翻滚。
疾行半日后,他吞了吞口水,想缓解喉中干涩,却无济于事,侧头看去,一旁王副将额上满是血污凝结成的沙土。
开战之前,九名侦察兵传来的消息具十分明确,丹拿奇袭军八千余人已跨过北乌河,他们带领奔雷营三万步兵轻装突袭,却中了丹拿埋伏,深入敌后苦苦支撑近十日,援军竟至今未来!
奔雷营,是他的父亲,镇国将军祝远晖专门训来对付北方丹拿的一支劲旅,战无不胜,令丹拿军闻风丧胆,如今却只剩下这三十七人。
父亲战死沙场,父亲的九位老部下拼着性命不要,护送着他突破重围,终于冲出丹拿封锁,这九位老部下现仅余二人。
张副将面上虬髯被沙尘染上一层土黄,他咳嗽两声,对祝青简撕声道:“少主!前方便是南戈壁,咱们继续往南,很快就能到达千樟山!”
千樟山后三十里便是大愈北边关第一座城池,朱城。
祝青简透过刺目猩红,望向前方荒寂无垠的戈壁,有些模糊念头却再次自心中升起。
视镇国将军与奔雷营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的,不止丹拿!
想到此处,祝青简握紧了手中缰绳,看似有了活命的希望,他却有种更为强烈的感觉,他们拼死突围求来的这一线生机,恐怕不过是徒劳而已。
突然,其中一名士兵惊喜喊道:“快看!”
祝青简猛然一勒缰绳,随着一阵战马的嘶鸣,众人随他停了下来,对面飘扬的黄龙旗帜上是一个“愈”字,他双目微眯,扫过这队兵马。
这便是皇上派来的援军?
他身后为数不多的兵将们已开始欢呼:“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祝青简身旁两位副将与他一般,沾满血污与汗水的脸上满是凝重,看向对方的目光中亦充满警惕。
面前这所谓援军的数量也太少了,充其量不过千人,领头之人祝青简十分熟悉,飞骑将军夏成武,父亲的老对头。
此时,夏成武亦冷冷看着他们,毫无前来接应的意思。
祝青简也没有说话,直至身后欢呼声止息,对方才面无表情开了口,熟悉的声音传来:
“圣上口谕!逆贼祝远晖通敌叛国,谋逆造反,其罪当诛九族!”
祝青简只觉一股热血上涌,他吞下喉头涌出的腥甜,“逆贼?!你这阉狗!说何人是逆贼?!”
夏成武虽是个阉人,却与太监内侍无半分关系,只因他在征伐南方羡余的战场上,被羡余一个装死的兵将一刀刺中下.体,虽受封赏,却成了整个天下的笑柄。
因此,夏成武最痛恨的便是“阉人”这种称呼,他遥遥看向祝青简,冷声道:“黄口小儿,死到临头还嘴硬!”
他一摆手,身后着黑衣黑甲的千人士兵立即行动起来,呈一字排开,训练有素,弓弦拉满,齐刷刷对准了他们。
王副将手中长.枪一指身后,“我等浴血奋战,丹拿七万敌军便在身后不远处,你却将弓箭指向我大愈将士!”
听闻此言,夏成武却哈哈大笑,“知道你们不服,但是,你们不服又有何用!”他面色一肃,“今日便是尔等死期!放箭!!”
密如暴雨的箭矢倒映在祝青简瞳孔中,他长.枪猛挥,咬牙击飞一轮箭雨,长途奔波再加粮草不济,不过片刻,眼前一花,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看祝青简自马上跌落,王副将大喝一声,猛然跃下,挡在了他的身前。
“王副将!”祝青简见状,挣扎着撑起身,破风声不绝于耳,王副将跪坐于地,后背插满箭矢,鲜血染红了身下黄沙,他的口中嗬嗬有声,似是想对祝青简说些什么,最终也未能开口,头颅低垂的瞬间,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脊背却依旧挺直。
祝青简双目血红,身后是丹拿追兵,他们退无可退!
他的心中终于一片雪亮,祝家忠君,忠于江山社稷,忠于大愈忠于百姓黎民,这些都不重要,功高震主,便是罪过。
大愈皇帝忌惮镇国将军已久,可是祝青简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为了除掉祝家,他竟会与敌国丹拿勾结,做出此等自掘坟墓般的事情!
祝青简再也忍不住,高声怒骂:“狗皇帝才是通敌叛国之人,大愈江山社稷必然毁于他手!”
“大胆!”夏成武的声音冰冷犹如二月风雪,“大逆不道!逆贼当诛!传我命令,放箭!”
空中飞过的乌鸦叫声尖锐,马嘶声亦渐渐平复,一切都变得如此不真实,飞扬的尘土与溅射而出的滚烫血液让祝青简不由一阵恍惚。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彻底的黑暗到来之前,祝青简想了很多,首先想到的是三日之前死在北城关的父亲,随后又想到,在狗皇帝身侧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是他的妹妹祝潇潇,她会有什么下场?
母亲此时应当正在家中照顾他那不满一岁的弟弟,他们……又当如何?
这一切,便在此时戛然而止。
不甘,愤怒,对家人的不舍与担忧等等无数情绪纷拥而上,一刻不停犹如尖刀自心口搅动,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死亡之后居然不是黑暗与寂静?
祝青简被魇住一般拼命挣扎,想撕破这令他感到分为外崩溃与焦灼的泥泞!
他伸出那仿佛不存在的手,拼命掐着自己手臂,却感觉不到疼痛!
为何既不睡去,也不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猛然坐起身,大口喘息着,随之而来的便是脚踏实地般的真实感。
除了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祝青简耳边一片宁静,他定睛看去,漠北的黄沙戈壁消失了,他正身处一个陌生中带着熟悉感的房间内。
呼吸逐渐平复,他抬起迷茫双眸看向窗外天色,阳光明媚,似是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