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静默片刻,突然一摔茶盏恨恨道:“若非姚恂横插一手,此事怎会这般波折?”
张福起初没敢吭声,直至见张启气了一会心绪渐平,这才小步上前收拾了满地碎瓷,轻声回道:“此事毕竟事关二郎,若能名正言顺,何苦官盐当做私盐卖?明公,姚恂当初所说不无道理啊!”
张启冷哼两声,没好气地道:“你这些年拿了姚恂不少好处,自是为他说话。我现在回头想想,那范小三和韩长安算是什么东西?只要拿了秘方,便是将他们杀了,也无人敢对我张家说三道四!”
张福闻言即刻跪了下来,委屈叫道:“小人算是什么东西?姚恂堂堂县尊,怎会将小人瞧在眼里?若非因着明公的脸面,小人就是摇尾乞怜也到不了姚恂的跟前。明公就是小人的天,为小人遮风挡雨,小人怎会背叛明公?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张启凝眸看了鬼哭狼嚎的张福一阵,待确定他情真意切,这才笑着虚踢了他一脚。“我为你遮风挡雨?张福,你好大的脸面啊!起来罢!”
要做好张家的管家,翻脸如翻书显然是必备技能。张福脸上的泪还未擦净,嘴角已泛出笑来。只见他结结实实地给张启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起身湊趣:“要不明公怎能给小人取一个‘福’字呢?”
张启亦是哑然失笑,隔了一阵,他才问道:“这么说,你也觉得姚恂的说法没有问题?”
张福点了点头,低声道:“范小三和韩长安有眼无珠,竟将那豆腐当做贱物卖了不少,城中有不少人都见过此物。二郎若想凭豆腐扬名,这些首尾迟早得收拾干净。明公明鉴!”
“……罢了,就当是好事多磨吧!”张启长叹一声,终是认了。
“明公慈父之心,天地可鉴!”张福赶忙赞了一句,又小声道。“姚恂赠给小人的财货,小人明日就给明公送来。”
张启闻言却瞪了张福一眼,似怒实喜地道:“留着罢!就当是老夫赏你的了!”
“谢明公赏!”张福拉长声高喊着,又跪了下去。
待张福也退下,张启闭目养神了一阵,便起身往后院小佛堂行去。
张家的小佛堂选在了后院的一处僻静之地,自从张启长大成人开始支撑家业,他的母亲就将大部分的时间耗在了这间小佛堂里。然而,即便张启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他也不敢说,在张家,他就可以说一不二。
张启的母亲闺名钟棉,出身太原钟氏。钟氏祖上可追溯至汉时的钟迪。钟迪其人在后世名声不张,官位也不高,不过是个颍川主簿。但他却有个了不起的儿子——钟繇。钟繇是三国时期魏国的重臣,位列三公。并且,他还是著名的书法家,被后世尊为楷书鼻祖,与大名鼎鼎的王羲之并称为“钟王”。而在这个历史位面,没了晋代曹魏,钟繇之子钟会便得以保全。而太原钟氏,正是钟会之后。
小佛堂内,钟棉正在抄佛经,张启进门后低喊了一声“母亲”,便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
钟棉不为所动,直至整段佛经抄完,在两个丫鬟的服侍下擦手净面,这才抬头看了独子一眼。“事情办妥了?”
张启一阵讷然,良久才尴尬道:“不过稍有阻滞。”
钟棉在丫鬟的服侍下又抿了口茶,方才道:“李承宗不过是个小辈,不足为虑。但他爹李雍却独负天下文名二十载,不可小觑!”不等儿子面露不服,她又不紧不慢地接上一句。“为了区区贱物,值得?”
钟棉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山珍海味都早已吃腻,对豆腐这种便宜货自然看不上眼。
张启长叹一声,无奈道:“母亲,儿如今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二郎虽不肖,可也是我的亲骨肉!”
钟棉冷诮地撇撇嘴,显然对张泰这个妾生子并不在意。“二郎自幼不定性,学书不成,习字也不成。我舍下脸面为他求来的国子学学籍,可他呢?……罢了罢了,不提了,都是冤孽!我且问你,这等小事为何惊动姚恂?自己悄悄把人抓了,问出秘方,杀了了事!在晋阳,谁还敢动我张家么?”
钟棉能说这番话,也不愧是母子连心了。
张启苦笑了一阵,低声道:“这哪是我惊动了姚恂?是范小三的媳妇去报了官!登闻鼓一响,满城皆惊,压不住了!……不过,此事也并非没有转机……”
张启无奈叹了两声,又将姚恂的主意娓娓道来。
钟棉听完,又问了一个与儿子相同的疑问。“这姚恂,当真向着我们张家?”
张启沉默了一会,终是委屈道:“便是真有异心又能如何?我张家还有别人可用吗?”想起前尘往事,张启更是愤懑。“若非当年钟家幸进先帝,首告于我,儿怎会丢了官职?”
“住口!”钟棉哪里听得张启怨责外祖家,当即一拍桌案高声怒斥。“当年若非你虐民太盛,闹出祸事,怎会丢官去职?那时先帝初登大宝雄视天下,若非你外祖为你周旋,你连命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张启也知当年之事,他是走了背运被刚登基的先帝做了筏子。只是想起这近十年的光阴荒废,心中委实郁郁,不由恨声骂道:“那些贱民!”
不过是趁荒年买了一些田土收了几个佃户,这分明是他心慈不忍灾民变成饿殍。至于主家责罚犯错的奴仆更是常有之事,何以冲击官府害他丟官?
钟棉亦知儿子偌大年纪,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动则呵斥,是以又温声安抚:“想那姚恂前来赴任时,自恃皇命在身,何等跋扈?若非你外祖出力,你能这么轻易压服他么?”
“母亲,外祖之恩山高海深,儿都记着呢。”提起这些,张启更是心累。但凡男儿丈夫,谁愿时时受人恩惠仰人鼻息?张启自认伟男子,自然不愿总是依附钟家。奈何志向虽高,却少了点本事,平时总是郁郁不服。是以,草草表了忠心,他便急忙转换话题。“如今,我只怕李承宗也会寻上外祖家。毕竟,他李家与外祖家也是姻亲。”
“你是说钟榆?”钟棉满脸不屑地扬眉轻斥,“不过是个无媒苟合的庶女,算什么东西?明日我便修书一封,给你外祖……和你舅舅。”
“谢母亲!”张启当下长揖为谢,总算定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