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从佘山回来后,转眼就到了年底。
这是宁小北重回老屋后过的第一个春节。小时候过节真是热闹,不说别的,就这响了一个晚上的鞭炮声和四处乱窜的烟花就足够让宁小北怀念的了。
毕竟“现实世界”里,上海的市区已经禁燃禁放烟花爆竹多年了。过年想要放炮仗,还必须开车到外环以外指定的烟花燃放点才能过把瘾。
宁小北可不是那种吃饱了撑着的人,没做过这种事情。所以年三十晚上猛一听到爆竹炸开的声音,居然被吓了一大跳。
几日里弄堂里都是人来客往,就连宁家也迎来了好几拨亲戚。宁建国虽然是独子,不过宁老太在上海还有几门亲的,更有从苏州赶来给老祖宗拜年的晚辈们,一时间老宅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今天是初四,按理说往年的这一天,都是老爸宁建国车间里带过的几个钳工徒弟和徒孙们前来拜年的日子。不过今年是例外,因为宁建国的徒弟小孙今天结婚,所以他们两父子晚上要去南京路上的大酒店吃喜酒。
新年新气象,感受着久违的过年气氛,从来都垮着脸的宁老太这两天都是满脸堆笑。
更加难得的是,今年过年老太太除了给宁小北包了一个丰厚的大红包,还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一块褐色英格兰毛呢布料,请弄堂里的红帮老裁缝,紧赶慢赶,终于在新年到来之前做出了一套西装三件套。
不仅如此,老太还让他按照老上海小开当年的规矩,配好了领结和贝壳袖扣,就是为了能够在吃喜酒的那天,给宁建国的徒弟们看看,他们师父的儿子是多么“登样”。
一家人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下午四点多出门坐公交车前往南京路。虽然是过年放假期间,但是这公交车还是挤得扑扑满,都是穿红戴绿,拎着大包小包前往各地拜年的市民们。
至于出租车的生意更是好的不得了,不提前打电话根本预约不到,这个时候就不好意思麻烦郭师傅了,人家加足马力在“扒分”呢。
“老爸,我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
宁小北挤在人堆中间,伸长脖子,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围着的红色小领结说道。
说真的,哪怕是在“现实世界”里,宁小北也是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才买了人生第一套西装的,小时候压根就没穿过。
如今他这个小身板被束缚在笔工笔正的英式三件套里,车厢里因为人多而显得异常闷热,他觉得自己都要中暑了。
“小北,上来!”
不同于像是从老上海穿越过来的儿子,宁建国穿着一身夹克衫,下身是藏青色工装裤,他大手一伸,直接把宁小北举到肩膀上。
这一大幅度的举动引得周围人纷纷抱怨,有个还想破口大骂,被旁边人扔来的一句“大过年的”给塞住,没骂出口。
“蛮好蛮好,大的帅气,小的也好看。车子那么挤,可以看看帅哥,有什么不好的。”
为他们解围的大姐笑嘻嘻地说道。
终于到站了,宁建国抱着儿子下了车。
宁小北刚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两个人。
从对面方向坐车子过来的赵景闻和范侠,自然也是来喝小孙的喜酒的。
“快,跟宁伯伯和小北说‘新年好’!”
赵景闻见到他俩,大喜过望,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交给宁小北。
宁小北大大方方接过,同时送上新年祝福。
比起落落大方的宁小北,范侠那可是扭捏多了。
自从上回在佘山脚下说出那句“求求你不要缠着我”后,这小哥俩到如今十多天都没有见过面。
一直到出门前,范侠都赖在沙发上不肯出门,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宁小北。
“范侠,你好呀。祝你新年进步。”
宁小北主动冲他挥挥手。
“唔……”
范侠低头不语。
“范侠侬有毛病啊,新年按道理要长大一岁,我看你怎么越过越回去了?伯伯也不叫,小北主动和你打招呼你也不理。我看你就是皮痒了。等出了正月,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要不是碍着正月里不能打小孩的规矩,赵景闻真的出门前就想对他动手了。
“算了算了,小侠还是小孩子么,你对他那么凶干嘛?”
宁建国急忙上前,拉过范侠,拿出红包塞进他的手里,“小侠,新学期要好好读书哦。”
范侠双手握着红包,把头垂得更低了。
两大两小四个人走到饭店门口。
寒风中,只见新娘子发挥了“一不怕冷,二不怕冻”的精神,穿着薄如蝉翼的婚纱,捧着一束火红色的玫瑰站在饭店门口迎宾。
她的老公,也就是宁建国的徒弟小孙,一身蓝色西装站在新娘子身边,也同样冻得浑身发抖。远远地地见到他们一行人走来,兴奋地不停挥手。
“师父,赵经理,这是我老婆方圆圆,杭州人,漂亮吧。”
“杭州出美女。就是被你小子占到便宜有点可惜。”
赵景闻笑着打趣,新娘子听了捂着嘴巴笑了。
赵叔叔年前升了业务部的副经理。喊人不带“副”,如今进进出出,人人尊称一声“赵经理”。
赵经理今天穿着和宁爸爸同色系的美国飞行员夹克,配紧身牛仔裤,足蹬马丁靴,头发用“金刚钻”发泥抓过,还特意喷了摩丝,帅气的“弹眼落睛”。他今天不像费翔了,更像是法国老牌男明星阿兰德龙,就是演“佐罗”的那个超级大帅哥。
新娘子见到四个帅哥驾到,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摄影师和他们“咔嚓咔嚓”拍了十多张照片。最后她嫌弃自己的老公人矮腿短眼睛小,实在看着碍眼,干脆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单独和几位帅哥拍了起来。
小孙心态极好,等老婆拍过瘾了才走了回来,帮新娘子捋了捋乱掉的头发。
“我师父他们几个帅吧?”
“帅得不得了。怎么都是穿西装的,人家小朋友穿的像是英国王子,你穿起来就像是‘乡镇企业家’啊?”
新娘子嘟起嘴巴,主动挽起小孙的胳膊,露出甜蜜的笑容,“等我们将来生了儿子,我也要给他做那样的小西服,把他打扮的像王子一样。”
小孙一把搂住新娘子的腰,贼笑道,“今晚就安排起来。”
小孙家人口众多,新娘子家也不遑多让,据说从杭州包了两部大巴,拉了五十多名亲戚朋友前来捧场。宁建国带着儿子兜了一圈,才从三十多桌酒席里,找到自己的位子。
他们这一桌都是厂子里和小孙交好的朋友,其中一半还都是宁建国的徒子徒孙。别看宁工年纪不大,但是因为他手艺好,脾气好,所以厂子的新人都愿意跟他学手艺。
众人见到了宁小北,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口。都说宁建国好福气,生出来的儿子长得好,读书更好,以后要享一辈子的清福的。
这话听在宁小北耳朵里,巨大的愧疚就像是海潮一样涌进了心底。本来挂在嘴边的笑容也没有了,无精打采地耷拉下脑袋,和旁边的范侠倒是相映成趣。
“哎呦,大人喝酒,小朋友就出去玩玩吧。不要都闷在这里。”
看到两个小帅哥都是一脸苦相,宁小北的徒孙指了指宴会厅外头说道。那里有饭店特意安排的小丑,正在做着怪腔给小朋友们打气球,一群孩子围在那里笑着闹着。
“是啊,小北,叔叔伯伯们都要抽烟。你不能闻烟味,快和小侠一起出去玩吧。”
宁建国给宁小北夹了几块菜,让他快点吃完出去。一会儿可不止抽烟喝酒那么简单,根据他多次参加厂子里工友婚礼的经验,这帮“赤佬”最喜欢闹腾,等会儿新娘子来敬烟敬酒,他们一旦嘴里跑起火车,不知道要说出多么少儿不宜的话来。
宁小北也不想在这闹哄哄的地方继续待下去,他随便扒拉了两口饭菜,确定自己吃饱之后,下意识地想要去拉范侠一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