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握住了七寸般,姜沉挣了一下,非但没挣开,反而引得肺腑间的钝痛更剧烈几分。
气血翻腾,姜沉偏首,将涌到齿关的殷红咽了回去,单手支住额心,眉峰紧紧蹙起。
不止是抽魂剥髓似的晕眩,还有丛生的幻象在眼前走马观花般浮现,阴魂不散。
脑海中威严的佛音含怒震啸,依稀间,他仿佛又听见了梵铃的声音。
淋漓的血水顺着断水刀的刀槽淌下,在雪地中洇开。
菩提尊者——老主持垂目望向胸口齐根没入的刀身,末了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幽玄的目光望向须弥山之上的忉利天。
“生于斯长于斯殁于斯,这便是贫僧的因果。”
“…苏道友……莫要再执迷不悟下去……”
姜沉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是、这是——
那身着青衣的道人披头散发,握着断水刀茫然地回过头,溅出的鲜血模糊了她的面容。
苏虹。
她打伤了无相寺的七位尊者,又杀了当时身为住持的菩提尊者,因走火入魔而赤红的双眸挣扎着浮现出些许清明。
但是却再也无法回头了。
断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不似人般尖锐的哀叫从苏虹的口中发出,声若杜鹃啼血。
道三修者本就是这世上近乎无敌的存在,七位尊者齐齐闷哼一声,丝丝鲜血顺着耳窍溢出,好不容易结好的阵顿时溃散。
菩提尊者已死,放眼整个无相寺,再也没有人能够拦住苏虹。
而苏虹业已造下杀孽,沦为魔修。
姜沉徒劳地伸出手,却穿过了苏虹的肩头。
苏虹温柔、随和,宽厚待人,严于律己,虽为女流,却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那疯疯癫癫的女人用自己唯一清醒的时候引开了奚衡与昌西侯的追杀,却也无暇顾及姜沉,倘若没有苏虹,那个名为阿沉的小药人或许早已死在了冰原之上的风雪里。
比起那个女人,苏虹更像是姜沉的娘。
再然后,姜沉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
八年前的姜沉尚且还是凡人之躯,在那骇人的压迫下,浑身的骨骼皆是不堪重荷发出崩裂之音。
少年俯身半跪在了苏虹面前,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却跪得笔直。
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苏虹仰起头。
眼眶中流出的已然不是泪,而是血。
“我不想变成魔修,阿沉,求你……”
杀了我吧。
语气中哀婉近乎乞求,但那字眼对于一个未成人的少年来说却太过于残忍了。
菩提尊者生前的那一问忽然在耳畔响起。
“倘若要救一人,却要舍弃万人性命……”
“小施主,你救也不救?”
“……”
沉默了良久,姜沉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好。”
刀身为雪所濯,如淬日月之辉。
无数诡谲的纹路以二人为中心蔓延开来,鲜血被纹络吸引,注入了其间的细槽。
七位尊者眼皮狂跳,其中修为最深厚的一声沉喝,妄图打断那邪气森然的阵法。
苏虹阖上了眼睛,缓缓耷拉下头,周身生机已绝,但身上冷戾的真气却是一齐涌向了姜沉。
魇族为邪神诅咒,一身魇骨乃是承载戾煞之气的上佳容器。
少年抬手将狰狞的青铜傩面戴在脸上,单手负刀,背着苏虹的尸身,缓缓踏过佛殿中的青瓦。
殷红垂落,滴答,又滴答。
高大的佛像悲悯地注视着众生,殿外的日光将那茕独的影子拉得极长。
佛曰因果。
那这滔天杀业,便由他一人背负吧。
“拦住他!决不能令邪修重现于世——”
苏虹很强,由苏虹的修为转化而来的戾煞之气也霸道无比,断水刀上寒芒一闪,便将迫上前来僧人逼退。
只是在那刃口即将刺进血肉的那一刻,却是骤然偏转。
力道顺着刀背透入肺腑,那尊者吐出一口血,霎时便委顿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在这一刻,他也深刻地看清了姜沉的修为。
道生一,一生二。
初时挡路的人有很多,到了无相寺的山门前,却是无一人能阻。
雪地中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姜沉抬起眼,剧烈的消耗已令反省变得极为迟钝。
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孔,胸口便已狠狠挨了一掌。
断水刀从掌心滑落,姜沉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