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和你一起看的星星2 往返路途三小时,关腾腾送乔欣回到招待所时天已泛出鱼肚白,山里空气好,凉丝丝地拂去两人身上属于城市的浮躁。车里,关腾腾扯了扯乔欣头上胡乱扎起的小毛啾,挺别扭地:“谢谢啊。” 不说还好,说完更觉得别扭,催乔欣:“你赶紧回去睡。” 这个点,睡是不要想了,乔欣拍了拍他:“你看,有星星!” 闻言,关腾腾打开天窗仰头瞧了瞧,确实是城市里看不到的星星,他把椅子放倒,舒舒服服躺下去,乔欣有样学样,两人安安静静躺了一会儿,乔欣轻声问:“你是不是在害怕?” 没对上视线,此刻车外只有蝉鸣蛙声,他嗯了下。 会议遗址的高处有一座伟人像,那位伟人此刻正乐呵呵地看着车里的两个人。乔欣扭头瞧瞧他,其实她还是很不习惯小时候那萌嘟嘟的小崽子成了眼前这个充满阳刚之气脱了上衣六块腹肌霸气侧漏的家伙,他连五官都变了很多,鼻梁高挺,鼻尖高高翘起,像是一座山岚立在那儿,比很多女孩都精致。不过再怎么变,她也还是记得,小时候和这人一起看过的星星。 那时候,真好啊。 乔欣伸手越过档位,摸索着碰到了关腾腾的胳膊,他没动,下一秒,乔欣牵住了他的手,像是小时候领着他去楼下打酱油一样牵着他,牢牢的,不用害怕。 关腾腾的掌心发烫,抬起另外一只手囫囵擦了擦脸,说:“因为有遗憾所以害怕她离开我。” 遗憾是什么?这个问题乔欣没问,她知道如果他想说,会主动告诉她。 这个遗憾可以挽救吗? 不可以。 乔欣想了想,捏捏男人指节分明的大手,像是在安慰他。 心中有了依靠,整个人放松下来,关腾腾玩笑地捏了捏女孩肉嘟嘟的拇指。 本来是单纯的拉着手,可他这么一捏乔欣就把手收了回去,坐起来胡乱理了理头发,让关腾腾开锁她要下车,关腾腾手指上还有那软乎乎的触感,看她下了车,站在车门外扭了两下脚尖,问他:“你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他把座椅升起来,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 乔欣表现得很遗憾,仿佛他这个决定会失去整个世界。她尝试劝说:“是老乡自家种的地瓜,可甜了呢,还有山芋,和平时吃的不一样,我觉得你会喜欢,还有还有,今年的新米,用农家灶大火熬米粥,端上来碗里一层米油,配着刚刚我说的地瓜和山芋,真的很好吃。” 关腾腾拄着肘听她说完,她那眉飞色舞的样,想来一定是很好吃的,不过他还是摇摇头:“不了,我等奶奶醒了一块吃早饭。” 乔欣觉得关奶奶一定会喜欢这个,和他约定:“下次你提前一点跟我说,我留两个带过去给奶奶尝尝。” “好,下次再来接你。” *** 约好了下次来却没约定到底是哪一天,乔欣扬着甜甜的笑容和老乡套近乎,每晚帮老乡家的小孙女辅导作业,还教她英文字母,老乡憨厚,总把好吃的留给她,还要杀鸡给她补身体,乔欣赶紧制止,不好意思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能不能送我点地瓜?我要带回城里让我奶奶尝尝。” 孝顺的女孩谁都喜欢,老乡答应等她回去的时候给她装一麻袋。 这个乔欣没拒绝,乐呵呵地道谢,偷偷比量小孙女的身高,在网上给她买了一条粉红色带蕾丝的公主裙。 她把在这里的事用微信分享给关腾腾,希望他的心情能好一点,一开始这家伙还有回应,笑她贪吃,虎着脸不让她多吃,吓她回来要加运动量,后面几天关腾腾就没音讯了,乔欣打电话也不接,连视频也没反应,倒是家里打来几次,她不用接都知道是乔宏海的秘书例行问候,干脆也学关腾腾,装失联。 直到家里派车接她回城。 乔欣那天穿了一条花裙子,正和小狗在玩,司机含糊不清地请她上去换身素色衣服,她需要和父母一起参加一个葬礼。乔欣上楼换衣服,裙子脱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心里预感不好,接下来的路程她浑浑噩噩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只觉得那一晚关腾腾载她回来时很快,她去找他时却很慢。 直接去的殡仪馆,乔欣头一回来这里,下车腿都是软的,但还记得整理自己的黑裙子,捋了捋头发,跟着引路人往前走,艳阳高照,似乎要将地面烧出一个洞,乔欣站在这样刺目的日光底下,看见了关奶奶的灵堂。 追悼会已经开始,她来迟了。 关奶奶生前质朴,不愿让人为她操劳烦心,关中山这个儿子一直没有出力的地方,这回逮着了机会,怎么花钱怎么来,他不差钱。 沿海人讲究这个,虽然人走了什么都没了,可身后事大家眼里看着,孝不孝顺就看这一回。灵堂布置得很盛大,单花圈就多得摆不下,各界人士都来悼念,人和花圈都漫出来,有一部分晒在太阳地里。 乔欣站在最尾巴,有人递过来一枚白花,她小心别在胸口,被人问结婚没有。 也是习俗,没结婚的不管多大,多得一个红包。 乔欣捏着那枚红包低着头,眼泪夺眶而出。 第一医院这一届的院长上台讲话,灵堂里哀乐停了,大家安安静静听院长细数关主任的生平事迹,学习她的精神,瞻仰她的人格。 最后上台是乔宏海。 很少有人知道他与老人的关系,但其实他作为曾经的一院人,现在宏海医院的领头人,关奶奶的老邻居,是最有资格做结束词的。 当乔宏海带着沉痛的语气诉说老人曾经对他的提点和帮助时,乔欣抬了抬头,记忆里,是爸妈早出晚归,她缠着关奶奶吃饭睡觉玩打针游戏的那些日子。 不能想,一想更受不了。 之后,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们手持一只白菊,绕老人遗体一周,对家属致意。一旁有专门的人向家属说明来者身份,他们之中有关奶奶曾经的病人,病人的家属,得她帮助的学生,共事过的同事,还有她一直助养的山区孩子。 没有人知道关奶奶资助12名山区孩子一直到他们考上大学。 那些孩子早已长大成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些世俗,可这一刻,在老人的灵堂上,他们的悲伤真情实意,令人动容。 *** 乔欣这时候被安排到了父母身边,乔宏海一个眼神都没给,林萍不满地低声训斥:“越来越没规矩。” 乔欣没吭声,眼泪啪嗒掉在鞋尖上。 她跟着父母绕着关奶奶的棺木走一圈,老人面容安详,似乎是睡着了,脸色看着比之前都好,乔欣吸着鼻子,将白菊轻轻放在一旁,接着来到家属跟前。 她看到关腾腾了,他作为长孙站在前头,身边是弟弟关小宝,之前还打架闹事的高中生一夜之间长大了,低着头,学着哥哥沉稳的样子,忍着悲伤对到来的宾客答谢,穿麻衣,比哥哥矮一些。 相比之下关腾腾脸上更没有表情,他漠然地各路不认识的人颔首,听他们说着同样的话:节哀。 他的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只知道再过一会儿,奶奶就将真正地离开他,成为一蓬白灰,埋入关中山早已找风水先生看过的风水宝地。 以后,他再要看奶奶,不用过轮渡,不用坐船,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了。 心里是抗拒的,可关小宝那天扒着奶奶的病床不让人盖白布的时候,他还得有个哥哥的样子,劝弟弟:“你让奶奶好好的走,别闹。” 可他不痛快。 这时候,只感觉手上被人握住,那触感似曾相识。 软哒哒的,像棉花糖。 他定神看去,眼前的白雾渐淡,一直在微信上叽叽喳喳吵人的女孩此刻站在他跟前,个头挺矮,穿他从没见过的黑色,她一直是五彩斑斓的,从没这样素过。 其实不想让她来,怕见她哭。 莫名其妙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就是不想见她哭。 所以不跟她说这事,最起码,不想亲口跟她说这事。 她要是哭了,他招架不住。 关腾腾看乔欣一眼,果然还是哭了,眼都哭红了,抽哒哒地吸着鼻子,脸被外头的太阳晒得通红,她手没放开,顶着乔宏海和林萍诧异的目光愣是没放开。 关腾腾的指节泛白,想挪开手,乔欣不愿意,两手握住他紧了紧,像是在传递某种力量。她没说节哀,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安慰他。 关腾腾嘴里干涩,嗓子很哑,微微点头,算是知晓她的意思。 不能停留太久,后头还有很多人要过来,关腾腾反手捏了捏那肉嘟嘟的手心,随即松开。 火化房顶腾升起一缕黑烟,人来到这世上需要孕育十月,走的时候,也就十分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