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爱情的试金石7 这是一个有游泳池的疗养院,这是一个比对五星级酒店打造的疗养院,这是一个有一对一护理并且护理师都是硕士以上学历的疗养院,通常我们会在这种疗养院前面加上一个词——高级。 乔欣随着关腾腾往内走,目光所及之处皆透着有钱二字,她扯了扯他:“你爸生意做这么大?” “恩。”关腾腾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这一点,他与乔欣何其相似。 “那你还在蓝白上班?”乔欣觉得不可思议,“让你爸给你开家健身房不是更好?” 关腾腾突然停下来,扭头看她,指了指自己:“蓝白,我的,不是我老爸的。” 乔欣眨眨眼。 “没花他老人家一分钱。”关腾腾继续往前走,留给乔欣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壳。 乔欣这才想起那一晚,他在电梯里教育弟弟,让弟弟到他店里打工赚赔偿费。乔欣看向那道背影,心想这小子,还挺有本事的。 那么大的健身房,从职员到课表事情很繁琐,他偏偏不是甩手掌柜,自己亲自带学员,看得出来是真喜欢运动,乔欣上回看馆里的教练介绍,这小子还是省健身协会评委。 才不是她妈妈口中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乔欣与有荣焉,挺了挺胸脯,朝他跑去,一扯他衣角,使他那件T恤如帐篷般顶出一个角:“你好厉害,把蓝白做得有声有色,不像我,整天混吃等死碌碌而为,关奶奶一定很为你骄傲吧!” 关腾腾瞥了瞥她,极轻地摇了摇头。 乔欣没注意,继续笑嘻嘻地问:“昨天你弟弟怎么没来?他叫小宝吗?你大他几岁啊?那他也是我弟弟了啊!他长得和你好像哦!” 关腾腾一哂:“你这人有什么毛病?怎么到处认弟弟?先说好啊,我不是你弟弟。” 乔欣跳起来呼噜他脑袋一下:“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以前谁喊我欣欣姐姐来着?谁一分钟见不着我就哭鼻子来着?” 艳阳下,男人红了脸,推开她的手:“啧。” *** 虽然老人病着,但乔欣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开心一点,如果来探望的人都愁眉苦脸,关奶奶会更痛苦。 所以她站在门外练习了一下表情。 关腾腾双手插袋看乔欣对着玻璃窗傻兮兮地咧嘴笑,淡淡说了一句:“费心了,不过没关系。” 乔欣不理解他的话,关腾腾伸手旋开门走进去,沉沉唤了声:“奶奶,我来了。” 乔欣探进去一个脑袋,见印象中健朗的关奶奶已全白了头发,颧骨上长了几块老人斑,靠在床头目光锁着对面正在播放新闻台的电视,对孙子的到来没有一点反应。 关腾腾很自然地指指乔欣:“带她一起来的,您大概不记得了,她是乔欣。” 乔欣僵硬地捧着花踏进房间,茫然地看向关腾腾,关腾腾说:“我给你找个花瓶。” 乔欣再次朝关奶奶看去,老人大概不常出门,皮肤是青白的颜色,她很瘦,放在薄毯外的手背凸起青筋,乔欣靠近一些,喃喃唤了声:“关奶奶,我是欣欣,我来看您了。” 这时候,老人缓缓地将目光从电视移开,转向床边的女孩,似乎不认识她,眼里透着戒备与陌生,这样看了好久,蓦地说话:“欣欣。” 那一刻,关奶奶的脸上透出一丝慈祥的微笑。 关腾腾正端着盛满水的玻璃瓶出来,不可置信地愣住。 直到老人再次出声:“欣欣。” 乔欣立刻放下花,蹲在床边,仰头看着老人,老人伸出手,覆在她头顶,极轻地揉了揉,依旧呢喃:“欣欣啊。” 关腾腾快步过来,弯腰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老人看了看他,把目光移开。 关腾腾脱力地蹲在乔欣身边,苦涩道:“这么多年,只认得关小宝和你。” “我出去一下!”乔欣迅速起身往外走。 她躲在走廊上,无声地掉眼泪,又手忙脚乱地抹掉,关奶奶在房间里缓缓唤着她的小名,一遍又一遍:“欣欣……欣欣啊……” 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认出她,但这样的执着令人动容。 关腾腾再也没问过奶奶他是谁。 乔欣望着天花板深呼吸,再次进去时已经看不见眼泪,只是眼睛很红,说话有很重的鼻音,她握着老人的手,老人唤一遍,她就应一声。 很久之后,老人突然不满意地扯了扯她的头发,憋着嘴闹脾气。乔欣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头发剪了,她从小到大都蓄一头长发,关奶奶会给她梳各式各样的辫子,三股的、四股的,编到发尾往上拗,用黑夹子固定,系两条粉红色的丝带,每当她跑起来,丝带迎风飘扬,奶奶说:我们欣欣最漂亮了。 *** “阿尔茨海默,好几年了。”大概是相认耗费了太多精力,老人牵着乔欣的手渐渐睡去,她的床头留着几瓶进口药,还有几本原文书。曾经那样鲜活陪伴着乔欣,如今毫无自理能力的关奶奶让乔欣很难过,关腾腾陪她走出房间,解释着。 乔欣伸手挡了一下,拒绝听他说下去,她知道阿尔茨海默是什么,她觉得那很可怕,她抵触一切可怕的东西,想缩回自己的壳中。 关腾腾上前一步,眼中隐着一些很深的情绪,叹了一声:“很羡慕你啊。” 乔欣抬头看他,声音都在发抖,问:“我现在可以哭吗?” 他点点头,做好了贡献新T恤的准备。 然后就见眼前的女孩哇一声,整张脸皱在一起,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悲伤得像个失去糖果的孩子。 毫无形象的哭,因为太过悲伤所以哭得撕心裂肺,关腾腾的心突然揪起,从奶奶认不出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想这样哭一场,可他做不到,倒是关小宝眼泪多,哭得也是这样悲壮,那时他教育弟弟:“男子汉不许哭。” 现在他朝乔欣亮出他的白T恤:“赶紧擦一擦,丑死了。” 乔欣边哭边拍开他的手,抱怨着:“你怎么没告诉我呜呜呜……你应该先跟我说一声的呜呜呜……” 关腾腾垂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越是亲密的人,越难以开口,所以他想,还是应该让她自己来看看。 他举着衣服,乔欣一把抓过来蒙住脸,鼻涕眼泪全糊在上面,男人紧窄劲瘦的腰露在阳光下,晒得很暖,心中的阴寒好似被驱散一些。 “现在怎么办?”乔欣抽泣着问他。 关腾腾摇摇头:“她在临床干了一辈子,最喜欢热闹,也最怕让人看见她现在这幅样子,所以她要藏起来。” “但是我想,她应该不介意我和你知道她的孤单,以后,我陪着她就好。” 乔欣放下他的白T恤,问:“腾腾,你想不想哭啊?” 关腾腾没说话。 “你要是想哭我也可以借给你我的衣服,别客气。”乔欣扯着自己的衣摆,浑不在意露出一小节白嫩嫩的腰肉。 关腾腾压下她的手,逞强:“我才不想哭。” *** 上船时天都黑透了,两人照旧坐二楼,约好似的一齐抬头望天,然后又失落地垂下脑袋,心中都想起了那几年相伴玩耍的夏天。 爬满三角梅的天台上,扎辫子的小女孩指着天:“我最喜欢星星了,因为我也叫欣欣。” 矮了她很多的小男孩咧嘴笑:“宝宝也最喜欢欣欣姐姐。” 小男孩满脸婴儿肥,怀中捧一瓶橙汁汽水,里头插两根吸管,小女孩低头咬住一根,和小男孩头碰头喝光那瓶汽水,他们那时以为天上挂着的星星永远不会消失,快乐也永远都在。 可长大后才知道,一切都是会变的。 “以后,我陪你一起来看奶奶。”乔欣扭头看着沉默的关腾腾,“好不好?” 男人的侧脸在夜幕下隐去了些锋利,晕黄柔软的渔灯让他放松,他嗯了声,说谢谢。 乔欣突然觉得其实关腾腾背负了太重的担子,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面对关奶奶时眼里有深深的自责,生老病死,不是他的错。 以后有她在,她会好好劝他的,这么一想,她还真是个好姐姐。 乔欣扬起笑,拾回幼时最重要的两个人让她的身体里充满一种叫做幸福的物质。关腾腾垂眼看她,出声说道:“不要妄想拿我奶奶当借口就可以不来上课,既然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以后我会加倍关照你。” 乔欣顿时鼓起脸,想说你胡说我才没有拿关奶奶当借口虽然我偶尔有想逃课…… 而与此同时,关腾腾嘴角溢出一抹笑,显然刚才是逗她的。 乔欣扬手呼噜他脑袋,说你笑起来挺帅的。 关腾腾没动,就这么让她跟揉猫一样揉自己,虽然脸上摆出了你真的很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