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光闷声走在前面,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的火,不是愤怒而是难过。
闻曦则低头跟在他身后,心跳如擂鼓,默默开始怀念以前不爱说话的他了。
他侧身站在入殓室门口,伸臂撑着门,用眼神示意她进来。
闻曦走进去后,他偏头睨了一眼探头探脑的另外两人,佘薇和尹君昊感受到他的死亡凝视,怯怯地缩回脑袋,不再关心此事。
顾景光从橱子里拿出防护服让她套上,又拿出口罩、手套、护目镜给她。
等她穿戴完毕,顾景光走到铺白布的金属台边,问:“准备好了吗?”
闻曦经过一晚的心理建设,自认为比昨天要强不少。
她点点头,“嗯!”
顾景光掀开白布。
金属台上躺着的人是遭遇车祸救治无效死亡的,在市一院停放了一晚上,早上才送来这让顾景光做修补工作。
那人的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的。
闻曦忍着恶心和害怕,往前一步,仔细一看,伤口上的小白点不是脓包而是小蛆虫,她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地干呕,而且还停不下来。
顾景光拿着缝针和小镊子处理伤口,每缝几针,就会换手拿小镊子挑出小虫,缝合和挑虫如此交替进行着。
隔着护目镜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动作娴熟却也机械、冷漠,大概是已经麻木了。
他边处理伤口,边说:“在殡仪公司,比这还让人难以接受的有的是,你要是接受不了趁早离开。”
闻曦两手攥紧金属台,强撑着身子。
顾景光见她是铁了心要留下,转而一指她背后的水槽,“要吐去那吐。”
闻曦胡乱摆动的手不知抓了个什么,反正接着那个物体的力,她才勉强支撑到水槽边。
她的口罩才脱了一半,堵在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
或许是遗体的味道太过浓烈,她嘴巴和鼻腔暂时失去了味觉,胃酸包裹的呕吐物通过口腔时,她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趴在水槽边,样子很狼狈。
待全部吐干净后,她忍着眩晕和腹痛,拧开水阀冲干净呕吐物,顺带鞠起一抔水漱了漱口。
“坚持不住就回去。”顾景光略带凉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从昨天到现在,他和她仅有的几次交流,全程死人脸,好听的声线没说出一句像样的话。
闻曦抿唇,心有不满。
他这是故意为难她?想赶她走?
可他越是赶她走,她越想要留下。
闻曦从柜子里拿出新口罩,边戴边偷偷看他。
缝合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顾景光下颔微扬,恰好对上她的目光。
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他语气不再冷硬,淡淡地说:“后续的工作我来完成就好,你先去隔壁办公室等我。”
“啊?我……”
顾景光语气稍缓,又重复了一次,“去吧。”
说完,他换了双乳胶手套,转过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针管和防腐液。
—
闻曦在办公室等了很久,顾景光才进来。
他再出现时,已经褪去防护服,且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了澡。
他绕过她,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闻曦沉不住气,先开了口:“顾老师。我会努力适应的。”
她叫他顾老师。
好陌生的称呼。
顾景光有点难过。
他右手搭在左手腕骨处,不安地捻着腕处的佛珠。
顾景光本是不信这些的,但做了这一行,听到的怪事多了,需遵守的默认行规增加了,内心难免有所忌惮。
他不喜欢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又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只剩无声的叹息。
顾景光平复了很久,才敢转过身和她说话。
他不想凶她的,一点也不想。
“你为什么要来这一行?”
闻曦反问:“你为什么要招人?”
“缺人。”
“我缺钱。”闻曦完全是顺着他的话回答,但却把顾景光|气得够呛。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因为这几句话,他的脸立刻垮下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来这一行意味着什么?”
闻曦很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顾景光嘴角一扯,讥笑道:“你懂什么。”
闻曦很努力想和他好好说话,可他每一句话都像带刺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
“好啊,我是不懂,所以要你教我啊!”她扬起脸,盯着他的眼睛。
顾景光抿唇,又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闻曦想起他学生时代的遭遇,说:“顾景光,时代不一样了。现在不会像以前那样了,很多人都是尊重这一行的。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也不会把你转行的事告诉其他同学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顾景光心里却很沉重。
曾几何时,他也这么天真的以为过,可得到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顾景光突然发狠,拧紧腕上的佛珠,“你以为我是害怕你把我转行的事告诉同学吗?”
闻曦环胸,“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