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秋崇明也从未亲眼见过鲛人是如何褪尾。
虽说他的身上也有一半的鲛人血,但是好在他继承的是羽人的血统,并且顺顺利利地长出了羽翼。
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鲛人的血统,九州的天下绝对不会轮到那个病秧子染指。
秋崇明的目光忽而幽远,每每想到这件事时面色总会有些凝重,浑身上下都被一种肃杀之气所包围,令人望而却步。
他到底是对这个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有怨的,支撑自己数十载的执念,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放下。
淮玉难耐地在秋崇明的怀里蹬了蹬脚,一张小脸埋在秋崇明的胸口,吐息之间微张檀口,隐隐约约可以窥见洁白的贝齿和一小段柔软的嫩舌。
秋崇明眸色忽的一黯,面上的表情都僵了一瞬,在这电光石火间闪过心头的念头竟是觉得就这样抱着这个小鬼头也不错。
等他将淮玉放到床上,才注意到裴袖昭竟然还没有走。
“皇爷可还记得您当年来寻袖昭时说的话吗?”
裴袖昭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移了过来,秋崇明竟然没有发觉。
不过裴袖昭向来行踪不定飘忽不定。
说好听点叫神踪难觅,说难听点就跟个无影无踪的鬼魂似的。
秋崇明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和本王打这些弯弯绕绕的官腔,你与本王不过是利益相佐各取所需,还没有资格过问本王的私事。”
闻言,藏在垂纱斗笠后的人儿风轻云淡地笑了。
秋崇明忍不住紧蹙眉心,他厌倦裴袖昭总是一副游离世外的模样——天生的笑面见多了也会烦。
裴袖昭了然般点了点头:“看来皇爷是忘了,那不妨袖昭帮皇爷回忆回忆。”
斗笠无风自动,最后一个尾音甚至还没有消散,裴袖昭就已经突然闪到了秋崇明的面前,他并拢两指,在秋崇明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点上了他的眉心。
裴袖昭的指尖微热,一股暖流由此汇入秋崇明的体内,那些经久未曾在脑海里翻起水花的记忆再度纷至沓来。
秋崇明瞳孔微缩,猛地闭上了眼:“够了,给本王滚。”
这一句话裹挟了雷霆之怒,秋崇明额角青筋暴跳,显然是被裴袖昭碰到了逆鳞。
“皇爷动怒,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对一颗棋子动了情,所以再也舍不得随意牺牲。”
裴袖昭轻声开口。
话说的斩钉截铁,语调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像是两块上好的美玉撞击,琳琅作响。
也不知晓这人是拿什么做的,遇事不燥,天大的事砸下来,也永远是这么一副温和儒雅的模样。
秋崇明呼吸陡然粗重,却没有开口回应。
裴袖昭也不给他留面子,反而自顾自地开口道:“皇爷当年费力将这个孩子偷龙换凤塞进皇宫,甚至不惜来寻我相助,让我帮你封住他鲛人的血脉,不就是为了将来利用他成全你的帝位吗?”
“等先帝一死,皇爷便操纵群臣力保秋淮玉登基,再揭穿他鲛人的身份——秋淮玉非皇脉,别说帝位不保,在羽人的世界胆敢冒充皇室,连命都不一定能留得住。到那时,皇爷便可理直气壮地登基称帝,成全此生夙愿。”
裴袖昭微微颔首,声音越发轻了:“他只是皇爷的一颗棋,皇爷将他养大,而他则为皇爷而死。”
可惜这一卷纱帘遮住了他的容貌,不然秋崇明必然可以看到裴袖昭此刻带笑的眉眼里分明藏了清醒与明世。
神爱世人,也洞察万物。
从始帝攻下鲛洲建立羽都起,他就成了侍奉月神的神官,司拜月之职,居祭司之位,一直侍奉至今。
因为受月神庇护,他得以以羽人的身体存活至此。
眨眼百年匆匆而过,他亲自领着诸多帝王登基,为他们奉上帝冕,也见惯了这座污秽的羽宫里究竟上演了多少肮脏。
秋崇明绝非好人,甚至他比任何人都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羽族有祖训,羽皇之位优先父传子,若是新君犯了当废黜的大罪或者死后无子无嗣,才会从先帝的兄弟中再择新君。
先帝虽然死了,可是秋崇明也拿空悬的帝位没办法,所以他早就在十几年前就算好了局,哪怕要横亘几十年甚至更久,他都等得起。
他要将自己的帝位夺回来,但绝不是以谋反的污名,本就是他的东西,怎么还要让他背上骂名?
秋崇明选择铤而走险送淮玉进宫冒充皇子,辛苦培养□□这枚身载厚望的棋子。
现如今先帝方方归天,朝中由秋崇明把控,裴袖昭一直在等秋崇明的动作,可他反而不再动手,任凭朝中如何揣测也没有指示。
分明是对自己的棋子动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