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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
代薇当下所在的位置,是中欧北部的一座孤岛。
百年前,世纪诗人曾赋予它独一无二的名字:「撷风屿」。
岛屿四面环海,隔海看山。
是自古老东方远道而来的氏族在此驻扎,世代薪火相承,唤醒这座群城连坐的孤岛。
易家盘踞在这里,最硕丽的私人庄园铺展无际,深沉的古垒将塔尖耸刺入云。
这条镇卧的红龙,稍一吐息,便掀起整个西泽海区一场风雨。
易淏的婚礼,布设在庄园东南角的独立古堡中。
代薇走下螺旋步梯时,手机信号开始变差。
她按照易淏给的联系方式,接连给岛屿主人易圳去了几个电话,没一个拨打成功。
最后眼睁睁看着提示变成无网络。
……简直比她奶奶家地下室的信号还弱。
只能重新爬回古堡二层。
她摸出一根纸烟叼衔,歪头半趴在露台扶拦,孜孜不倦地按下拨打建。
电话终于响通了,但很久都无人接听。
代薇在单调的嘟音中点了烟,百无聊赖地向楼下投去视线。
雪势渐收,天穹涨破昏酣。
夜雾是暗蓝,晚冬下的庄园稀释暖黄灯色,深深浅浅地颠倒华美。
她徐徐吸燃烟身,缱洒出一团青白的雾,染进雪色里游动,缠乱,飘飘然。
那道长影出现在此刻。
在雾气消融之后,在楼下,之后缓慢融汇在她平阔的视域中心。
“嘟……”
应和着耳畔提示音,来人的脚步和落雪一样掠境无声。
“嘟—”
楼下的行者将手插.入衣袋。
而楼上听筒中本该延长的响音,蓦然断裂在这一秒。
代薇短促吐了口烟,奇怪地看一眼手机,当即重拨回去。她掐腰斜倚在高处,瞳仁仍负载着楼下潜行的灰暗轮廓。
白色灌满于天地。
他如猝然落下的墨笔,又迅速融入造物主的绘作,只在门楼小径上,遗留下笔直而孤傲的脚步行迹。
靠近了。
男人个头很高,身骨修削清瘦。
肩脊微蜷如敛弓,低垂头颅,黑色鸭舌帽施掩黯影,遮蔽大半面容。
仅露些微下颌尖,线条阴柔,皮肤是透冷的白。
他在动作。
摆弄两下手机,然后垂手,举止幅度很小,蛰伏一点恹懒,步调仍不改来时的孤缓均匀。
似寸寸递绞的黑刀。
任身后溅满风清雪白,与他无关。
代薇愣在这一帧。
目光犹疑地徘徊在自己手机与楼下男人的身上,直至机械语音把“对方忙”的播报,送入她的听觉神经。
与此同时,男人正巧将手机收入口袋,再不理睬。
于是代薇不得不开始怀疑,手中电话的状态是被男人实际操控着。
如果是这样,难道说……
连忙站直身子,不由自主跟着男人错离的方向调转,她探出身子伸长目光,试探地播出最后一个电话。
无法接通。
“拉黑了?!”
她这才发现,男人之所以看起来行进悠缓,不过是因为她在高处俯瞰。等回过神再定眼细看,人早已长步远去。
当机立断冲下楼,寻遍他轻渺的尾迹,然而追逐的足印还是在转角就销踪匿影。
什么都没找见。
唇间的烟再也来不及吸上一口,由着灰截燃焚断落。
猜想他或许会去往彩排现场,代薇迅速小跑起来,掏出对讲机:
“各部门注意,易先生已经到达,掌握对方行踪立刻汇报,务必要在他入场前拦下。”
新娘玛格丽塔极其在意礼节,注重仪式感。这也是为什么掌家人不出席彩排礼,她会如此生气。
所以易圳到场为第一。重中之重,是带着诚意到场。
易圳是否诚心,代薇不知道。
但他那一身沾风惹尘的机车服,绝对不行。她需要带他去换一套正装。
代薇答应过,要给新娘一场没有缺憾的婚礼。
“各部门注意,再强调一次,婚礼庄严神圣,任何人不得从着装、语言、行为等任何方面表现轻浮,务必要转告易先生……”
对讲机里自不同频道传来嘈杂不一的响应声,代薇却这一刻,猛然顿滞匆匆奔走的步伐。
受不住冷冬剥削,花架上的娇弱蔷薇已然凋干枯衰,休眠在焉萎下。
男人以郁郁姿态立在藤蔓前,浸染满身颓靡。
他抬起头,苍白指尖稍挑帽檐,沉涸目光凝定她的眉眼:
——“在找我?”
他与她对立,站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在回望他。
雪是不是还在下,风是不是游走过,周遭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一切变得失真,感官模糊着逃离。
刹那里,两人相互探索,彼此分析。
几秒对视后,代薇倏尔抬起两指,从红唇挟下烧尽的烟嘴,在沉默中微挑眉梢。
然后慢慢露出笑容,她说:
“易先生,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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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星悄然掉落在塌软雪层。
萎地,
杳寂,瞬为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