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满赟入城后,并未前去府衙,相反,他在街上四处逛了逛。
因着一身清贫打扮,很快便逛到了李道等人口中的青州城贫民聚居之处。
巷子的入口明明在大街最热闹的地方,可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里外两个世界分隔。
刚一走进那条“界线”,入目之处尚且正常,只是房屋明显破旧低矮。
随着越往深处走,穷困越发凸显。
巷子一路通往郊外山林,街道上零散长着树木。好些房屋傍树而筑,将其作为房柱。
走了不过片刻功夫,再也见不到一栋完整的屋子。
大多是几根木头架起来,上头胡乱盖了稻草,人脏兮兮的躺在里面。
处处皆是断壁残垣,房子越来越破旧。
再往深处,可见一座大大的破庙,里面放了许多铺盖,各个铺盖间可以瞧见明显的分隔,显然是不同的人家。
孩子们衣裳潮湿破烂,他看见好多姑娘瑟缩在床上,被子盖住身体,只露出一半做针线活。
这条巷子有一股很重的霉味,空气中粉尘混杂,让人一时间不太习惯呼吸。
杜满赟继续往前,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西南贯是水灾旱灾轮番来,一场灾难后,无数家庭破落。
他站在原地眺望,不知该把眼睛放到哪个地方。
就在这时,不知谁握住了他的手,警惕的问他,“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杜满赟喉结动了动,“在下来此处投奔亲戚,在附近找了份活,想来这儿找个住处。”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把他从巷子里带了出去,“你不该来这条巷子,去隔壁。”
杜满赟还想再看,轻轻挣扎道,“为何不能在此落脚?”
那人说,“没长眼睛啊?!你连衣裳都穿得起,又有活干,还落不到这儿。”
他直接把杜满赟推到隔壁巷子里,“进去!要找在这儿找,等什么时候亲戚不要你了,生了病,没了钱,连身上最后一件衣裳都当掉,再去隔壁不迟。”
他把人扔在这儿,没再理他,自顾自离开。
杜满赟打量四周,这条巷子,倒是普通的很。尤其有了刚才作对比,此处虽能看出百姓清贫,却能勉强过日子。
街道也干净许多,空气中是刚刚浆洗过的衣裳的味道。
他随意叫住一个行人,问道,“这位兄台,敢问,为何不让我去隔壁的巷子?”
问完,才觉得冒昧。
李掌柜和他说,那地方连看都不让人看见。他大刺刺的问出来,怕是要被人怀疑了。
谁知,被他叫住问话的大胡子却没隐瞒,“你说隔壁?你去哪里作甚?”
他反问,还仔细打量了杜满赟一下,“隔壁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家,看你穿衣打扮甚是白净体面,好端端的怎跑到隔壁去?”
杜满赟一脸惭愧,“初来乍到,想租间小屋落脚。奈何银钱不多,这才想……”
他欲言又止,做出一副为难的姿态,展示自己手头拮据。
大胡子一副懂了的表情,“银钱不多,就在这条巷子找屋子便是。你若是到外头,租钱自然贵些,咱们这儿已是最便宜的住处了。”
“比隔壁还便宜?”
大胡子看他一脸嫌弃,怎么就不上道呢?
“也不看看隔壁住的都是什么人?住隔壁那条巷子,还要费银子啊?你拉两根木头自己一搭不就成了?”
“也是咱这倒霉,那群人到哪儿落脚不好,偏偏跑到隔壁巷子。小哥,我可警告你,夜半走路当心些,天黑了就早点回家。隔壁那些人,怎么处置都处置不完,入了夜,时常过来做些不轨之事。”
他厌恶的朝隔壁巷子的方向看了眼,“真特娘的烦人!一群晦气玩意儿!呸!”
杜满赟笑着拱手,“多谢兄台,在下若在此处落脚,还请兄台过来吃杯酒。”
二人客气拜别。
他顺着巷子往里走,想看看尽头通往何处。
青州城的布局,沿路的巷子相互连接,小路颇多,最后都通到同一个地方。
无论在哪儿,住的最深的人家,一定是最穷的人家。
他想看的东西,不在前面,在后面。
如他所料,这条巷子越往深了走,环境也越糟糕。
他细细聆听耳畔传来的说话声,以便迅速了解当地的整体情况。
“臭不要脸的女表子,以为你住在隔壁呢?!才刚长大就开始想男人了?!”一个婆婆在打骂姑娘。姑娘哭哭啼啼,不敢为自己分辩。
几个靠洗衣为生的女人围在小山高的衣裳旁闲聊,手上的动作麻利:
“听说了吗?昨个儿夜里,隔壁又死人了!”
“怎么死的?”
“好像是为个姑娘还是为个馒头,我也不太清楚。但当夜就打死了,一地的血,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
“官府看过了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死人扔到乱葬岗去,凶犯抓了呗。”
“哎哟,真要命!”
“我听说就是为了个姑娘,你说那里头,姑娘家连条裤子都没有,可不是得惹出大乱子?”
此话一出,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暗示意味明显。
“要我说,住在那里头,生个儿子还不如生个闺女。好歹闺女还能卖点银子,男的有啥用?”
“男的怎么没用?干活不是一把好手?”
“都住在那里头了,还会干活?还不是游手好闲的,要不就做些小偷小摸的事。这种人还指望他能供奉老子娘?不把棺材本搜刮走就是大孝子了!”
“我看牙婆天天都能往巷子里领一堆人出来,那里头怎那么多人?”
“生了胡乱养,养的差不多五六岁就卖,真当他们住的跟咱似的,一家家一户户?床都没有,睡觉躺地上。好些家里被子都没,大冬天的还到处找稻草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