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一条铺着卵石的道路上,赵恒手里提着一盏灯,没有侍从跟随,独自一人往紫薇殿的方向行去。
夜幕下,他的身影被一盏一盏零星的宫灯照亮,看起来高大魁岸。
前后入宫的宗室贵戚们纷纷向他行礼。
秦夫人一面拉着月蓉一起行礼,一面用眼神示意沈士槐赶紧上去同赵恒搭话。
只是附近有二三十人,其中好几个赵家宗室之人,沈士槐也不敢越过他们先上去搭话,只好先到一旁等着。
赵恒停下脚步,目光往这边看了看,淡声道:“今日是家宴,诸位不必多礼,圣人方才已去了紫薇殿,诸位也过去吧。”
月芙一个人站在父母弟妹的身后,前方灯烛的光芒被遮挡住大半,可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赵恒看到这边的时候,目光好似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皱了皱眉,在心里暗自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还有一人在同赵恒说话,沈家一家便只好往路边靠了靠,请旁人先行。
月蓉站在秦夫人的身边,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赵恒的样貌。
明明灭灭的烛火下,他的眉眼深邃,面孔线条深刻,五官之间的冷硬肃穆,竟有些眼熟。
她慢慢皱起了眉,思忖片刻,忽然轻轻地“呀”一声,转身拉住姊姊的衣袖,瞪大双眼,压低声问:“阿姊,这人,不就是咱们上回在慈恩寺外遇见的那个郎君?咦,阿姊,我记得你先前是见过楚王的,怎么那天没告诉我,他就是楚王呢?”
秦夫人站得近,听见女儿的低声询问,也跟着朝后看过来。
月芙的心猛地跳了跳,装作才不明就里的样子,笑着回答:“我先前与楚王也不过一面之缘,在慈恩寺那日倒没认出来,阿蓉,你的记性真好,那天只看过一眼,竟然就记住了。”
那一天,她是下意识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在西院附近见到了赵恒,还有了一些越矩的接触,才没说,却不料妹妹一直记在心里。
秦夫人是今日才第一回看清赵恒的长相,此刻见他一表人才,气宇轩昂,正觉得欣喜,也没多想,只低声道:“阿蓉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人啊物啊,那些人的长相、首饰的花样,她记得最清楚了。”
月蓉看一眼姊姊,才拉着母亲的衣角,撒娇道:“母亲,你总是取笑我!”
秦夫人还想说什么,身边的沈士槐忽然说:“过去吧。”
方才同赵恒说话的人已经走了,一家人快步过去,沈士槐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殿下,多年未见,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臣?臣如今是光禄寺丞,沈士槐。”
秦夫人也跟着又行了一礼,将月蓉带得近了些。
赵恒提着灯,站在原处,目光从沈家人身上一一打量过。
“原来是沈家表叔,许久不见,我竟没认出来。”
他语气低沉而平静,可那一声“表叔”却着实让沈士槐夫妇惊了一惊,随即又欣喜若狂。
已经许多年不曾入宫了,还能听见八王这样的一声尊称,沈士槐的声音都抖了抖:“不敢不敢,殿下如今大了,还能记得臣,臣已经感激不尽了。”
往事如烟云易散,当年沈家人风光无限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如今的门庭冷落、举步维艰呢?
还没等赵恒说话,原本已经渐渐空旷下来的宫道上,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名健壮的内侍抬着步辇,在五六个举灯的侍女的指引下,正从方才赵恒来的方向往这里来。
步辇上坐的是一名华服女子,因隔得远,看不清模样,直到步辇渐渐靠近,月芙认了出来,来人竟是赵襄儿。
她皱了皱眉,不想与赵襄儿迎面遇上,正要往阴暗的地方退后两步,赵襄儿却已经看见了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起居高临下的笑,示意内侍们停下脚步,却没从步辇上下来。
“沈大娘,多日不见,你在娘家,一切可好?”
她像没看到沈士槐等人一般,直接跳过了他们,用一种微妙的嘲讽语气点了月芙的名。
有那么一瞬间,月芙的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感。
她咬了咬下唇,克制着翻涌的情绪,低垂下眼,答道:“蒙贵主挂心,我一切都好。”
赵襄儿扯了扯嘴角,道:“那就好,我可不喜欢强迫别人。”
她说着,不再看沈家人,只转头看向旁边的赵恒:“八郎,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快走吧。”
赵恒看一眼退到一旁,将一整条路都让了出来的沈家人,转身跟着赵襄儿走了。
姊弟两个,一个坐在步辇上,一个自己提着灯,一同往紫薇殿行去。
赵襄儿看看他身边也没有侍从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问:“八郎,你怎么一个人过去?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像什么样子。杨松呢?平日他都跟着你,今日怎么不见了?”
“今日是中秋,我让他回去歇着了。这是在宫中,也不缺服侍的人,我早习惯了一个人。”面对阿姊的疑问,赵恒也不恼,只是平静地回答。
只是,想起方才半隐在夜色中的那个纤弱的身影,他的表情严肃起来,问:“阿姊,沈家人,是不是你让内侍省将他们放在宫宴名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