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是盲目?”谢怀尉扯扯唇角,振振有词:“靠近我的人是清辞,我自然没有提防,若是旁人别说给本王点朱砂了,我一出手就点他的穴收了他的小命!”
梦中的场景如心魔般在谢华严脑海中闪回,他本想多说几句让谢怀尉提高警惕不要轻信任何人,余光恰好看到谢清辞正笑得开怀,话在嘴边一转,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太子哥哥。”谢清辞声音透着几分任性:“今儿是端午,你也休想跑掉。”
谢华严望向弟弟。
弟弟还是那么骄纵任性,梦里的骄纵是为了干尽恶事,此时的弟弟却是借着骄纵的名头对他好。
这样的谢清辞和梦里的那么相似,却又是完全相反的模样。
眼前的谢清辞离他咫尺,梦中的却虚无缥缈。
谢华严闭上双眸,任由弟弟在他眉间点了朱砂。
“盼哥哥无病无难,余生安康。”
这句话轻轻的随着朱砂笔一起落下。
满是虔诚,和隐隐的,难以言说的担忧。
这话和梦境中拿着夹棍狞笑上前的谢清辞交织……
谢华严心底猛然一颤。
笔落,谢清辞稍稍安心了几分。
他重生归来,愈发相信有些事情玄妙不定,非人力可敌,便格外看重微妙的祈福仪式。
朱砂,是保平安的,若是每年都给哥哥点上,二哥也许不会死在乱军之中,大哥也许不会在被囚后下场凄惨?
看着哥哥不情不愿,又乖乖的任由自己在眉心点了两下,谢清辞不由翘起唇角。
目光无意间瞥过窗沿,谢清辞不由得僵了身子。
萧棣隐匿在窗外的树影处,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的腿伤已经好了,高大挺拔的身影此时却透出几分落寞。
谢清辞还未说话,谢怀尉已经站起身,大步跨出门拉住萧棣的小臂道:“好啊萧棣!我看你腿也大好了,等再过几日,我们一起去京郊骑马射猎。”
谢怀尉眸光清澈,他还没有太多的心计和遮掩,像春日骄阳般爽朗。
这两个皇子,其实都是单纯的性子,一个夹杂些英气,一个却……萧棣目光不由得瞥向窗内的谢清辞。
……却有些娇气。
即使之前和燕铭凶巴巴的来折*辱,那拳头砸在身上也不痛。
春风吹拂,谢怀尉的笑在耳边荡漾,眼前的窗内坐着谢清辞。
萧棣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柔软情绪。
“看来胡太医的医术还真是好!”谢怀尉抬头,眸中盛满了看到萧棣恢复的喜悦:“若是这腿废了,那多可惜啊!”
可惜。
萧棣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握了握。
还没等萧棣回神,小臂已经被谢怀尉抓在手里,跌跌撞撞进了门。
谢华严坐在上首,他一向清冷端肃,在军中曾和萧棣有交集,如今见面难免尴尬,目光一碰便淡淡移开。
许是察觉到萧棣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眉心了一瞬,谢华严微微有些羞窘,冷声呵斥弟弟:“你都是封王的人了,还这么毛躁不重身份?”
谢怀尉登时察觉了哥哥的窘迫,望了望桌上的朱砂,又瞟过萧棣干净的眉心,恶作剧般笑道:“既然萧棣恰好出现,又看到了我们这个样子,不给你也点个眉心痣,我们可不敢放你走!”
说着,已经笑嘻嘻的去拿笔:“今日是端午,谁都跑不掉,只要给你也点上,就不怕你去说……”
萧棣知道这玩意儿。
据说是家人给孩子保平安时用的。
他是孩子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被长辈用这笔点一下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已经长大,也不必再祈求旁人赐予的平安。
谢怀尉扣在他身上的手,稍稍一扯便能拉开,但萧棣却僵住了身子。
那笔却被人拦住。
谢怀尉一怔,抬头,看到的却是谢清辞。
谢清辞笑道:“孩子气的玩意儿,二哥哥你也不怕旁人笑话。”
谢怀尉最顾忌自己高大端庄形象,闻言立刻抛下了那朱砂笔。
谢清辞默默松了口气,他在意祈福,又忌惮萧棣。
重生后,他不愿看萧棣因叛贼一事受旁人的嘲笑羞辱,不忍看萧棣拖着断腿独自忍痛……
他不介意让萧棣过得舒心体面一些,但,这并不表示他既往不咎,甚至祝萧棣顺遂。
不论如何,这人都夺走了谢家的江山,他做不到心无芥蒂的祈愿萧棣平安。
哪怕是朱砂,也不愿意轻易的落在他眉心。
萧棣目光掠过那朱砂,又缓缓收回。
他不在意那朱砂,但此刻心里却沁出冷意。
呵——前几日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哥哥,到了端午,却和自己的亲哥哥笑闹到了一处。
连个朱砂都舍不得给自己点。
萧棣眯眸,隐去眼底的阴暗。
“慢着。”谢清辞出声,叫住想要转身离去的萧棣:“萧棣,我前几日画了扇子,景致你该喜欢。”
扇子上画的是大漠长河。
如今这地界,还在回纥人手中。
“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谢清辞笑吟吟的:“你是我宫里的人,过节了,总不能连个赏赐都没。”
萧棣在那笑意中微一恍神,揣着折扇回到了自己院中。
他从怀中取出折扇,缓缓打开。
有长河,有落日——那是他放桌上的画,残缺了一角,此刻被谢清辞画得圆满。
那日陪他治伤,谢清辞定然是瞥到了残缺的长河落日,便想补给他一幅。
可惜啊,萧棣眸中划过阴暗,那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尽管如此,嘴角还是忍不住缓缓翘起,缓和了与生俱来的戾气。
他知道,端午是有赠扇习俗的。
这扇子一看就画了很多天,专门挑今日送给自己。
萧棣之前总觉得,谢清辞是个心思单纯,娇纵到有些恶毒的人,此刻却愈发看不透了——
他能看出谢清辞对他怀有忌惮,像是担忧他会做什么恶事一般。
甚至有时候会带出几分怯意。
若是怕了,他该用千百种方式羞辱打压自己。
萧棣缓缓勾起唇角。
可谢清辞没有。
明明眼眸中有藏不住的担忧畏惧,但小殿下除了跟随燕铭故作嚣张的凶巴巴欺负了他,就开始送蜜饯,送太医,如今……还送折扇。
害怕他的人有很多,对他凶蛮的出手,妄图让他臣服。
可自己明明在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看到了怯意,得到的却都是真切的关照……
萧棣皱皱眉,不让自己继续琢磨谢清辞偶然施舍的温情。
只是一个扇子罢了,只是一个节日罢了。
自己反复回味,是在意了么?
萧棣冷冷的一哂,把那扇子放在了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