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之前的一段往事。 久到那时白驼山还只是一个普通富商的养白驼的荒山。 我姓独孤,单名一个余字。我不认为“余”是一个好名字,可我没得选择。 独孤不是大姓。在江湖上很有代表性,因为独孤家是兵器世家,显赫一时。家主经营有道,独孤家出品的兵器,基本有价无市。 就像几十年前的薛神医一样,治病救人从不要诊金,但是必须贡献一招看家本领。独孤家的兵器也不受打造费用,但是谁人若要借独孤家的手锻造一件称手兵器,你就必须拿出独孤家看得上的东西。 所以,能姓独孤,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不可替代的荣耀。 但我叫独孤余,顾名思义,我是独孤家多余的那一个。前因已不可考,大概是两个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之后的产物。一个女人输了,也死了,那个女人据说是我娘。另一个女人赢了,现在是独孤家的当家主母。结果可想而知,总之自我记事起就是独孤家被排斥的一个。 我被冠以独孤这个姓,行的却是奴仆之事。我没有反抗的权利,因为我还想活着。 自小便和院里家仆的孩子一起玩耍做工,倒是比那些姓独孤的骨肉血亲还要亲上几分。不过最后我还是从独孤家逃了出来,因为那个女人恨我,以一种我不理解的眼神。折磨,除了折磨还是折磨。可是那个我名义上的父亲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就算有一次差点被那个女人打死,就算还有一次家里办酒宴而我被锁在地窖七天…… 所以我逃了,离家那年我十岁。 走出独孤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有很多次都后悔就这么出来了,至少在独孤家馊饭是不会差的。而在外面,馊饭都没有。 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到乞丐窝说有工作可以做问我们是否愿意,我没有表态。当然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其他所有人都答应了,我被夹在人流中挤了出去。 这世上应该没有乞儿能干的活,因为当我再次从眩晕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人牙子手里。对于这个人牙子,我的感情一直相当复杂。很多时候我在感激他,更多时候我在想他为什么没有把我卖到下一家。 可我还是被卖了,买我的是姓萧的一个富贵人家。当然这一次萧家买奴仆不止我一个,管家带着我们这批人进了内院:“小姐,今儿又带了一批人过来,您看又没有合眼的?” 暮春时节,那天那时正是将近正午,风吹得院中树叶嚓嚓作响。小姐背光站着,我跪着,所以我抬头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只看到一个轮廓。以至于很多年后想起来,我都想不起她的模样,只记得那俏丽的轮廓和清脆的声音。 她说:“花花,去挑吧。” 花花是一只老虎,这个事实是后来才知道的。此时我知道一个庞然大物从面前走过,带毛的尾巴很结实,一甩之下就打中我的脸,很疼。很快我就忘了疼,因为那只老虎又回来了,站在我面前张大嘴巴露出尖尖的白牙。 小姐乐不可支,走过来问我叫什么名字。 虽然姓独孤让我觉得很受侮辱,但是用了十年的名字还是在小姐开口询问的那一刹那脱口而出。 “独孤……独孤……你居然姓独孤?”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名,只注意到了我的姓,好像我姓独孤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儿,或者说她碰到了一个姓独孤的人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儿。 她说对管家说:“伯伯,我就要独孤了。” 于是,我兢兢战战的成了花花的饲养员,但是好在每日他的肉都很足。 每个家仆进门之后都要改名的,这是规矩。可小姐没给我改名,她说独孤挺好。 小姐是萧家的掌上明珠,名叫萧瑶,只比我大两岁。花花是小姐的宠物,据说是萧老爷在她五岁时上山猎来做生日礼物的,一直养着。那时我认为萧老爷是个彪悍的人,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萧家一家子都是彪悍的人,包括那只叫花花的老虎。 小姐还有个比她大三岁的哥哥,名叫萧灿。萧灿名字很鲜亮很妩媚,但是绝对不符合事实,因为在我看来他就是一傻大个。木木的,敦敦的,愣愣的。经常被小姐欺负,但依然傻笑。 在萧家的日子比以前所有的日子都要好,我很满足。 我人生最直接的转变在于喂养完花花之后我去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我看到小姐在练功。当然,小姐不知道我在,所以我算是偷看。第二日,我一个人在院子里讷讷比划的时候,被小姐看到了。我想我完了。 事实证明小姐总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她就那么看着我,但又不是在看我,好像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良久,她问:“你想学武?” 我说:“小姐,我不想走。” 她笑了,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然后让我跟她走。然后我第一次看见了传说中彪悍的萧老爷和萧夫人。但是其实并没有下人们传的那么彪悍,萧老爷身体似乎不好,很瘦,但他骨架很大,所以看起来有点儿不匀称的别扭。萧夫人看似比萧老爷小上不少,很漂亮,但是一双眼睛没有焦点也没有神采,她是个盲人。 小姐带我过去是让萧老爷为我摸骨,萧老爷的结论是:“底子不错,不过晚了些年岁。” 我能听懂萧老爷的意思,因为在独孤山庄的时候我就知道练武是要从小开始的。经过萧老爷同意,小姐便亲自教我武功,偶尔萧老爷来看小姐时也指点两句。我觉的萧老爷一定是会武功的而且还不错,要不然怎么每次他说一两句我就觉得茅塞顿开呢。 萧夫人虽然有眼疾,但是对医药很有研究,特别是用毒,所以我和小姐也跟着她学毒 学武两年,萧老爷让我选一样兵器。对于兵器我再熟悉不过了,甚至还曾经参与锻造,但是上百种兵器实在不知道该选什么。见我踟蹰,小姐就说:“用剑吧。” 我第一次问了小姐为什么。 她眼睛贼亮,扯着我的腮帮子说:“因为你是独孤啊!” 这个理由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但是小姐说用剑那就用剑吧,她喜欢就好。 小姐及笄那年,大少爷萧灿出去闯江湖了,小姐也要去,夫人和老爷自然没有允许。但这并拦不住小姐,大少爷走了半年之后小姐就离家出走了,当然和小姐一起出走的还有我和花花另数张银票。 跟着小姐闯江湖,这事儿对我来说很新鲜,那年我十三。 小姐说,走江湖总要有个正经名字,不能再每每独孤独孤的叫了。 我说我叫独孤余,用树枝我一笔一划的写给她看,她看着字又用一种很心疼的眼神看我:“你喜欢吗?” 我很诚实的摇了头。 “那就换一个好不好。”她眼睛里又闪着亮晶晶的光,似乎能亲自给我换个名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她的期许的表情对我很受用,不管是什么,我总是会点头说好的。 她不爱看书,但是为了给我一个新名字,却在书房里呆了三天。虽然最后得知她其实是在书房睡觉,但这件事还是让我兴奋了许久。 “独孤,你以后就叫独孤虞吧。”说着又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看着我:“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这个字比你原先的那一个要好看。我想通了,不管你现在叫什么,那只能是暂时的,或许不久之后你就会有一个特别具有王霸之气的名字。” 她总是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虽然说了不许问,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小姐笑得神秘兮兮的:“因为你是独孤喔!” 起了名字的第二天,我们就离家出走了。只是没想到我们江湖的第一站会是独孤家。 自那天起,我多了个绰号——独孤美人。有时她也会叫虞美人。我奈何不得,不过还好这名字只有她一人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