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德克森小姐,生前脑袋空空,好在她的死亡是那么美丽,为她短暂的一生增添了那么几分价值。”
安纳西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滔滔不绝。
罗赛琳越听,眉头拧得越紧,安纳西的笑容也越发灿烂。
“输了不要紧,亲爱的罗赛琳,”言语之间,他的称呼已经从姓氏改成了名字,“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当救世主,大家总是会失手的。”
“是放射性创口。”罗赛琳眉头紧蹙。
年轻姑娘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好嗓音,她的声线脆生生,仿佛有魔力的铃铛般涤荡了室内压抑的气氛。
饶是安纳西构想过诸多罗赛琳的反应,也不曾料到这一种。
非裔青年怔住:“你说什么?”
罗赛琳:“步()枪造成的创口不可能只留个小孔,子弹从后脑进入,会在颅骨内爆炸,德克森小姐的面部会向开花一样炸开。”
随即安纳西的表情就如同发现了宝藏。
他的笑容不再是拘于礼节,而是展示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安纳西甚至激动地搓了搓手,换上了更为热切、更为真诚的语气。
“哦,罗赛琳。”
安纳西感叹道:“你果然不在乎德克森小姐的死活。”
罗赛琳歪了歪头。
“你我是一类人,”他满怀欣喜地说,“我能察觉得到。你只是被那位乡村侦探教导的礼节与教养束缚住了。”
她确实不在乎德克森小姐的死活。
罗赛琳为什么要在乎?
马普尔小姐说过,因为每个人的性命都是同样的重要。
但这并不能说服罗赛琳——有人在乎扬克的死活吗?有人在乎汉克的死活吗?两名兄弟,两个家庭,仅仅因为一件沾了脏污的衣裙就被逼上了绝路。
类似的事情,在随外公、随马普尔小姐探案的路上,罗赛琳见了太多太多。
既然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为何又要求罗赛琳去在乎德克森小姐的死活?德克森小姐还想给她下药呢。
罗赛琳不觉得每个人的性命一样重要。
她觉得这世间的性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一样的无足轻重。中枪会流血,服毒会抽搐,沉进水里,不论出身高低、肤色深浅,都是一样的挣扎。罗赛琳从来不表达,不直说,去遵循马普尔小姐和外公外婆的教导和关怀,是因为她喜欢他们。
上辈子的时候,罗赛琳可没受到过这么多的关怀。
她始终住在冰冷冷的医院里,所有的病床都被包上了软包,加厚的房门紧紧锁死。每天见到的人,就只有送来药片并且盯着她吃下去的护工。
正因如此,罗赛琳才知道这样的关怀非常珍贵。
她很喜欢他们的爱,所以罗赛琳愿意去尊重他们。
“我喜欢马普尔小姐,”于是罗赛琳实话实说,“所以我不觉得她的教导是束缚。”
“那是因为你只接触过马普尔小姐。”
安纳西微微前倾身体。
“你看,罗赛琳,”他说,“你从未和同龄人接触过,对吧?年轻男女都太蠢了,他们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透。和他们在一起只会让你觉得无聊。”
“但我不一样。”
青年笑容满面。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他晃了晃手上的镣铐:“你想要时代剧院里伊蒂丝·波洛的遗物,我也想要。我们一同分享,如何?我会倾尽全力支援你,而你只要给我一份拷贝的复件即可。”
啊,好吧。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罗赛琳迅速瞥了一眼他的手铐,安纳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在看守所居住的四十八小时,就当给你的考虑时间,如何?”
投()毒未遂,成功杀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竟然是为了拉拢她。
而且,拷贝的复件?
走出审讯室,罗赛琳迎上蒂亚戈紧张的神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遗物是一份文件。”
蒂亚戈:“啊?”
罗赛琳:“或者图纸,或者资料,反正是可以复制的东西。”
蒂亚戈:“你怎么——算了,回去再说。有人来找你了!”
罗赛琳:“嗯?”
蒂亚戈:“刚才隔壁律师事务所的福柯先生派人过来,说有客人到访。”
客人?
罗赛琳在纽约人生地不熟,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客人会亲自拜访。
不过在警局该问的已经问了,该配合的工作也已经配合结束。他们在这儿继续逗留也没什么用,罗赛琳想了想,还是决定和蒂亚戈先会侦探社。
出租车停在办公楼下时,已是深夜。
二人登上三楼,发现那名“客人”仍然在走廊上等待。
听到脚步声,瘦削清矍的绅士摘下了自己的猎鹿帽。
他一身黑色长风衣,左手帽子、右手手杖,花白的头发梳得分外整齐,面似靴皮却眼神清明,仅仅是瞥上一眼就足以确认:这是位有着不少故事的英伦绅士。
“先生,你怎么来了?!”罗赛琳惊喜地开口。
没想到,她会与歇洛克·福尔摩斯在侦探社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