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了，满目苍白浅蓝，酒精味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冯依晨下意识停住脚：上一世，她这个家庭主妇没少往医院跑，久而久之，心里本能地抵触。

踏进1303病房，外间是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捧着塑料盆吐黄水，一个男护工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猛一瞧，中年人头发稀疏，眼睛无神，手背有青青紫紫的针眼，露在衣服外面的双脚肿得像熊掌。

孟红林移开视线，咳一声，拉开两张病床中间的布帘，一位消瘦憔悴的青年躺在单人床，面朝窗子，聚精会神地打游戏。

孟宏略。

“过来了。”孟红林熟门熟路地拉过椅子，放在床头，“你媳妇呢？”

孟宏略头也不抬地盯着手机，半天才朝门口方向伸一伸下巴。

冯依晨从窗台取下一只水晶花瓶，把自己带来的香水百合放进去，整一整，从袋子取出甜橙、芒果和杨桃，洗净摆在床头柜，小小空间一下子明亮起来。

孟红林打开一只碎花袋子，露出里面的双层保温盒，“你嫂子炖的。”

孟宏略道谢，看也没看一眼。

孟红林并没见怪：换成他自己，年轻轻肾衰竭4期，且有不断恶化的趋势，浙江最好的公立医院束手无策，妻子年轻儿子还小，心情也好不起来。

问候身体不合适，糖尿病人大多数东西不能吃，淘宝店关闭了，孟红林绞尽脑汁找话题，“凯旋呢？”

孟宏略嘟囔一句“姥姥家”，就不吭声了。

孟红林安慰他，“昨天我们看姥姥去了，老太太有点糊涂，翻来覆去的就是惦记你。“

说的是石文珊母亲，石老太太。

孟宏略目光从手机移开，关切地问“气色怎么样，胃口好不好？”又黯然说“天天晚上和我视频，我在医院走廊溜达，假装搬东西，老太太心疼我，不停地说，别给老板加班，给你开多少钱？”

看得出来，他对石老太太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

孟红林笑，”老太太结实着呢。”

脚步声响，是王蕾。王蕾也瘦多了，下巴尖尖，用淡淡的妆遮盖黑眼圈，没精打采地向两人招呼，问一些“露露呢”“忙不忙”的闲话。

半间病房像罐头盒，三个大活人站的地方都没有，孟红林叫着王蕾“对了，你库里剩的衣服....”，一前一后出去了。

留在原地的冯依晨与病人大眼瞪小眼，想说什么，被两米之外的干呕声打断了，味道臭得像馊水桶，她特意挑选的百合也被盖下去了。

“妈的！”孟宏略把手机狠狠摔进被子，喃喃咒骂，目光盯着窗外棉花糖般的白云，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大概在想，什么时候能出去？冯依晨平静地想。

上一世，她对这位小叔子充满同情，抱怨命运的不公，不忍看到一个年轻生命的衰弱，亦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悯：万一是孟红林病了，怎么办？

2017年5月，“错换人生27年”发生，她和孟石两家人一样认为“感情是第一位的，宏略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有27年的感情，任何人无法把我们分开”。

孟宏略拒绝治疗，冯依晨和全家人一起焦虑、劝慰；石老太太去世，孟宏略替代长孙石一帆和流落河西27年的孟石亲儿子，抱牌位、哭灵；孟宏略受到岳父母压力，碍于妻子孩子，无法归还万达房子，冯依晨和全家人理解，宽容；孟宏略及亲生父母起诉接生医院，拿走石文珊的60多万医药费□□做为立案依据，答应报销之后给石文珊，一家人生怕他没钱看病，认为理所应当；孟宏略换肾失败，奄奄一息，冯依晨同意全家人的决定，不能起诉，宏略的身体是第一位的。

2017年6月，一年期过，孟石无法以“重大误解撤销房产赠与”，万达房子在法律上彻彻底底属于孟宏略，冯依晨忽然发现，这位小叔子换了个人：

孟攻略不满孟守僵石文珊与亲儿子联系，利用“错换人生27年”的当事人身份，带领利益相关方和糖尿病病人网暴孟石两家；孟宏略起诉接生医院，一审二审得到赔偿100万元，不归还孟石，放进自己腰包，孟石手里没了□□，不能再次起诉；至于万达房子，孟宏略一改之前的承诺，无论如何不肯归还孟石，避开两家人前往北京。2018年7月孟宏略二次换肾失败，在北京去世，遗嘱写的清清楚楚，所有财产留给王蕾和孟凯旋。

孟石两家才发现，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狗熊，被人耍了。

2019年孟红林发达，使手段查孟宏略王蕾账户，才发现，两人从2017年开始收取社会捐款，足足七位数。

此时此刻，冯依晨冷冰冰地打量孟宏略，从被子上的最新款苹果手机，到床头柜充电的IPAD，枕边欧米伽机械表，再到无名指上的蒂芙尼婚戒：冯依晨2012年嫁给孟红林，收到一款小小的戒指，去大理蜜月，已经开开心心了；次年孟宏略王蕾结婚，彼时石老爷子在世，拿了钱给最疼爱的外孙，孟宏略王蕾买蒂芙尼婚戒，在杭州TOP酒店举办豪华婚礼，去马尔代夫蜜月，回来王蕾多了名牌包包和首饰，孟宏略腕上多了手表....

上一世，孟宏略临死之际，想过石老爷子、石老太太吗？想过孟守僵石文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