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风裹挟着河畔上清凉的水气与荒野间的草木气息越过断壁残垣,扑到破庙里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敖夜脸上。
胸口沉闷,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敖夜垂眸,一眼便看到挽着佘宴白三千青丝的棕黑木簪,形如一条张嘴吐信的毒蛇,且毒蛇眼部镶嵌着两粒猩红的宝石,令人只肖看一眼就遍体生寒。
敖夜当即放轻了呼吸,身体不敢动弹,静候佘宴白从睡梦中醒来。
他上身的衣物被扯开,露出还算干净的白色里衣。而佘宴白的脸就贴在他的左胸口,透过单薄的里衣传来一抹柔软而冰冷的触感。
幸而佘宴白规律的吐息是温热的,才令敖夜不至于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待日出之际,佘宴白才悠悠转醒,双手撑着敖夜的胸口缓缓坐起,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浅浅的红晕,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眸底满是睡饱之后的惬意。
许是这会心情好,他毫不吝啬地赏了敖夜一个微笑,一如捕食猎物前开得极为灿烂的日轮花。
“早啊。”佘宴白伸手揉了揉略微有些僵硬的脖颈,笑道。
“早,误会了你,甚是抱歉。”敖夜跟着起身,几下穿好衣服。他一醒来便发觉体内的不适之症已尽数消失,此时不仅神清气爽,身体状态亦是前所未有得好。
说不定佘宴白久病成医,于那肉汤里添了什么奇药才令他恢复得如此之快。而他却无端揣测,以为佘宴白要害他,着实不该。
“不打紧,你我相识短暂,遇事心生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佘宴白轻笑一声,拢了拢耳畔无意垂落下的一缕发,长长的眼睫遮去眼底的冷光,“只盼日后相处久了,你能稍微信任我一些。”
敖夜心生愧疚,沉声道,“阁下对我恩重如山,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对不住……”
佘宴白抬了抬手,拦下敖夜的欲言之语,笑道,“我饿了。”
“是我疏忽了,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寻些吃食。”敖夜捡起被丢在一旁的霜华剑放到佘宴白身旁,低声叮嘱道,“这剑你拿着防身,如果遇到危险你就大喊,我听见后会尽快赶回来。”
说罢,他抱着豁口瓦罐快步出了破庙,在踏出庙门之际抬头看了眼欲掉不掉的匾额,上面的字迹经过岁月的摧残,已然模糊不清。
敖夜转念想起庙中那尊满覆鳞片的残缺神像,猜测这里或许曾是一所先民供奉大蛇的神庙,只可惜沧海桑田,终究是信徒不再、庙宇破败。
支走了敖夜,佘宴白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悠悠地进了玉镯内的小楼。小楼内修有一水池,内里满是乳白色的液体,正是在上界有市无价的帝流浆。
佘宴白坐在池边,修长的双腿化作蛇尾,缓缓垂入帝流浆中浸泡,以修复蛇尾上的外伤。
敖夜吃了妖兽肉后陷入昏睡的期间,佘宴白一直挨着他不断汲取他体内的气息疗伤,虽然体内伤势好转的缓慢,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旁的不说,昨夜他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佘宴白红唇一勾,决定日后待敖夜好一些。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佘宴白才离开池边,去灶房随手拿了几枚果子填腹,然后便回破庙中等敖夜归来。
约莫一炷香后,破庙外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捉了些……”敖夜抱着豁口瓦罐匆匆回来。只见破庙破旧不堪,而立于其间的青衫男子却容光焕发,一双纤巧的白足露出衣摆,足趺如春妍,踩在参差不齐的地砖上却不染尘埃。
他脚步一顿,视线往下,落在佘宴白玉笋似的双足上,话锋一转问道,“你的鞋子呢?”
佘宴白一愣,低头看了眼自个没穿鞋的脚,不由得缩了缩脚趾。他一条蛇,偶尔忘记穿鞋也算正常,左右石头也硌不了他的脚。
“你的衣服怎么换了?”佘宴白抬头,抿了下唇,蹙着眉反问道。
敖夜临走时还一袭黑色锦衣,回来却穿了一身潮湿的粗布短褐。再瞧他犹往下滴水的湿发,许是在河中沐浴了一番。
“原先的衣服不甚被树枝划破,我便去河边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捡了一身衣物。”敖夜目光一闪,偏过头避开佘宴白的视线,低声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佘宴白笑了下,意味深长道,“黑色乃东秦国皇族所用之色,圣上虽不禁民间使用,但百姓多避讳,而你此前却身着黑衣……”
敖夜的胸口起伏了一下,犹豫片刻,对上佘宴白含笑的眼,沉声道,“我乃皇室中人,落水乃是为人所害。此前并非有意隐瞒,还望宴白你见谅。”
“原来我竟救了一位尊贵的殿下,真是天大的荣幸啊。”佘宴白笑吟吟道。
敖夜眼底闪过一抹讽刺,绕过佘宴白,将怀中的瓦罐置于篝火上,然后低声道,“尊贵谈不上,你只管当我是个寻常百姓对待便可。”
火光映在他冷峻的脸上,却未添一丝暖意。
佘宴白瞧着他挺直的脊背,不禁挑了挑一侧细眉,看来这是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