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妮薇儿慢慢叙述她和亚瑟订婚的细节。圭尼维尔貌似认真在听,但格妮薇儿知道,她的朋友并非全心全意——这从幽灵不断移动的手臂姿势就能感觉出来。 “……他是英勇的武者,他是命定的传奇,他灼热逼人,宛如一块巨大的磁石,让我难以逃脱。我想,没有谁能在他那样的注视下拒绝。”格妮薇儿说起自己如何毅然回应了亚瑟。“没有谁。” “他待你很好吧?”圭尼维尔的语气有点微妙。 “我简直不能想象更好。当然,也不排除爱情使人盲目。”她叹气。“或许,在他眼中未婚妻做什么都好,所以才……” “可惜,在欢欣鼓舞之后,我得承认我的阅历不足与见识浅薄。订婚才两天,我还没来得及沉浸在美好的爱情故事里,似乎他就有点想开始和我谈责任之类的东西了……”格妮薇儿诚恳道。 圭尼维尔笑了。“你真敏感,不过我想这是过虑。如果你有什么不想做的,他会一心适应你,百依百顺,替你安排好一切。” 说着,幽灵垂下头来。“亚瑟,他就是这种人。” 格妮薇儿却感到一股怪异的嫉妒油然而生。“这样啊……” 圭尼维尔抬起头,强打精神道:“如此说来,我更想要请你继续那个‘游戏’。” 格妮薇儿内心升起些许担忧。“可是那个‘防沉迷’……不会有损伤吧?” 从前,她是大胆无畏的格妮薇儿;现在,有了钟情之人,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爱惜自己。 圭尼维尔安慰她。“别害怕,我相信那个时代。这就是为了避免游戏损害身体,才有强制手段。我的直觉,我的灵魂,都充分信赖着‘圣物’。” 见她主意已定,格妮薇儿不再反对。“那便,开始吧。” 这一次过程,异乎寻常的顺利。在圭尼维尔的引导下,格妮薇儿闭上眼睛,按住“书”的表面。霎时,她轻松跃入虚空。 “如果单凭我自己,也可以这样进入就好了。”察觉自己已经在空中站得很稳,格妮薇儿叹道。 “那样,格朗斯的学者们应该早就会发现它的秘密。”圭尼维尔摇摇头。“只有来自异界的我能沟通这个游戏,然后借助灵魂的共鸣,把你也带进来。而游戏仍需要‘实体’,你我其实互为媒介。若我独自前来,能接触到的就非常有限。” 两人正说着,格妮薇儿猛然被眼前场景吓了一大跳。“这里是,角斗场?审判场?刑场?” 回忆起Guinevere曾经被指责,被指控,Arthur被逼不得不公开审判……格妮薇儿有几分惊惧。“故事是经过多久……就这么要判处刑罚了吗?!” 话音刚落,她就发觉脑中一叠画面如潮水汹涌而至,铺天盖地,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寝宫,议会大厅,寝宫……周围夹杂着各种刺耳的噪音,飞驰而过。格妮薇儿唯一能辨别的,是亚瑟的言语。 ——今天,站在我和整个议会前,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即是说,你们并没有找到真凭实据。 ——既然王后坚持自己的清白,我也愿意相信……那是诬蔑。 ——我以国王的名义宣布,明天,当第一道阳光洒向角斗场时,你俩将在那里决斗。 ——在天主的注视下,去证明你们的勇气吧。在决斗中,不忠的骑士永远无法战胜正义的骑士。 “所以,我就被带到了这里么。”格妮薇儿抱住头,含混不清的说道。 圭尼维尔露出一丝惶恐。“这是怎么回事,好像突然跳过了许多内容。啊,那些我所不愿回忆的、被公开审问的耻辱……竟这般略过去了吗?” 格妮薇儿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她朝幽灵费力的笑了笑。“由此可见,这个游戏,十分照顾你的心情。果真是最适合你的‘圣物’。” 她撇撇嘴。“好在情况并不复杂,我总算搞明白Guinevere为何这样孤独的站着了。” 格妮薇儿的视野中,天还未完全亮。Guinevere正孤零零立于角斗场一侧高台。王后披着一件金线长袍,上衣被蕾丝腰带勒得很紧,红色飞龙的标志在她胸口翱翔。 其他盛装的贵族都坐在另一边看台上。这种孤立,让Guinevere和圭尼维尔和格妮薇儿都觉得颇为焦躁不安。 静默中,小号陡然吹响了。Arthur带领一群骑士出现在人群前。“中立”的国王不能来照顾Guinevere,而必须径直走上另一边看台,主持正义。走动中,他目光掠过自己的妻子,眼底好似跳动着一团火焰,将要燃尽整片角斗场。 而Guinevere正贪婪的眺望他,从Arthur的眼神里汲取着力量。 见状,圭尼维尔叹息道:“Arthur他……非常有信心。是的,La一定会赢。” 幽灵别过脸去,格妮薇儿将之理解为羞愧。毕竟,一位王后,需要以这种方式证明清白,在大部分人心目中,业已失去了尊严。 马蹄声铮铮响起。Guinevere却忍不住发出失望的感叹。此刻,先赶来的,乃是她的指控者兼反对者,一位披甲戴盔全副武装的骑士。 La尚未出现。 时间渐渐推移,所有的人都在等待。随着Guinevere头部转动,格妮薇儿和圭尼维尔亦看向东方——新生旭日的光芒,越来越靠近角斗场。 Guinevere显得非常无助,而另一边围观的贵族们,也交头接耳,彼此窃窃私语。 “这不应该,”圭尼维尔强调道。“La不可能的……怎么会?” 格妮薇儿揉着两侧太阳穴。“这里有什么不对劲?” 幽灵抖动身躯,刚想要回答她,格妮薇儿就发现人群大呼:“La先生!他来了!” 仿佛是众望所归一般。 这个爱慕着王后、行事出格的La,居然如此受欢迎啊。 格妮薇儿晃晃脑袋,想要忽视头部翻腾的疼痛。这个时候,她终于看清了La。 马奔了过来,抢在第一缕阳光之前到达目的地。La坐在马背上,没有带头盔,身上甲胄也有些凌乱,怎么也不像准备充分的模样。 幽灵激动着,忍不住绽开笑容。瞧着同伴如此兴奋,格妮薇儿真是无言以对——她说她还爱着Arthur呢,这就叫墙头草,两边倒。 而立在众人瞩目的高处,王后Guinevere也是激动万分。可她必须掩饰感情,克制冲动。她根本不敢开口,视线胶在情人身上,牢牢的,丝毫不放松。 La驭马来到王后看台下方,仰视着她,默默行了个礼。现在,浮在半空、宛若幽灵的格妮薇儿,就可以更清楚观察他了。 威风凛凛,仪表堂堂,英姿飒爽。这,就是Guinevere的爱人,这,就是圭尼维尔口中的首席圆桌骑士。 La那笼罩清晨寒霜的嘴唇呼出一片雾气,显然欲言又止。格妮薇儿注意到他的眼睛,蔚蓝的,犹如一碧如洗的天空。 不似Arthur,或是说亚瑟那般如深邃暗海的蓝眼珠,它们仿佛是更光明更清澈的存在。而在这严厉肃穆的场合,他周身有如披着淡淡的金光。这模样,多么使人向往、使人痴迷啊。 La正看着Guinevere,感受他所仰慕的王后的爱。而Guinevere也不出声,只用泪光闪烁的双眸回应他。 一刹那,仿佛有股热流窜过格妮薇儿全身,她惊悚的绞紧了双手。 这是……共鸣。 圭尼维尔抹了把眼睛。“你能感觉到的,对不对?” 格妮薇儿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一点,冷冷的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被迷惑的。” 可是,这对情人没时间去细细体会其中深情。突然间,La的脸色变了,他紧咬嘴唇,竭力睁着眼,全身一阵剧烈颤抖。 接着,La掉转马头,快速走向角斗场另一边。 在那里,他的对手在等他。 “不——”圭尼维尔抢先尖叫起来。“他在流血,天啊,这期间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受伤?!” 经她提醒,格妮薇儿发现,La盔甲上布满了暗褐色的东西。而他胯下的马背也是一片殷红。 Guinevere一定也注意到了,她恐惧的摒住了呼吸。狂乱中,她挣扎着没有叫喊,而是抬头看向Arthur,意图朝他求援。 圭尼维尔哽咽道:“不应该,他先前在哪里受的伤?但是,不,Arthur他不会阻止。La必须去决斗,他必然会赢的。” 格妮薇儿也望着Arthur,他表情凝重,她猜他也看到那些血了。然而,国王必须保持公正,他缓慢的向Guinevere摇了摇头。 格妮薇儿看到,Arthur嘴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片肃静中,Arthur用力举起手来。 “开始吧。” 在他放下手臂的一瞬间,无需赘言,两匹马嘶叫着一跃而起,迅速冲向角斗场中央。长枪投了出去,均未命中目标。接着,两位骑士短兵相接,只消片刻,他们便将宝剑刺进了对方的肩膀。 Guinevere痛苦的惊呼着。La一个踉跄摔下马背,剑和盾牌都被震飞出去。他立刻打了个滚站起来。对手亦好不了太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去够他的剑。 顷刻,兵器的撞击声充斥着角斗场中央。两人皆动作敏捷,力道强悍,教格妮薇儿看得目不暇接,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真实惨烈的搏斗,她还是初次见到。胸腔里,一颗心在猛烈的窜动。 “啊,哈!” 理应有经验的圭尼维尔也紧张万分。原本她该“知晓”结局的,此刻,她的表现却不会比脸色惨白的Guinevere好上多少。 格妮薇儿觉得可以理解。她清楚看到,La后背在渗血,愈来愈多,甚至漫过他的腿。远远的看台上,人群里传来惊叹,想必,他们也看到了这位勇士的伤。 周遭一切非常具有真实感,格妮薇儿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声。而几轮交锋过后,La已明显占据上风。 最终,La将对面的骑士打翻在地,接着,他大口喘着气,一步一步接近他的对手,举起长剑。 La并没有刺下去,剑尖直指对方的脖子,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 而围观的贵族们则高呼着,盛赞他的勇武,为他的胜利喝彩。 “即使我中了埋伏,你们也休想阻拦我……”沉寂良久的La终于开始说话。“你不是我的对手。” “说吧,王后是清白的。” La的声音颇为沉重,似乎带着无穷的倦意。而他胸前,鲜血在蔓延,这使得角斗场的观众们开始唏嘘。 “说。” “……王后是清白的。”简直是咬牙切齿的宣称。 看台上声音有些嘈杂,但大部分人还是赞扬起了天主的公正。La抬头看了Guinevere一眼。他颊边的汗水闪着光,皮肤几近寡白。而得到拯救的王后忍不住捂着嘴唇,轻轻呜咽。 圭尼维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拉了拉格妮薇儿。“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赢。” “是啊。”格妮薇儿把目光从一脸欣慰的Arthur身上移过来,端详着La。“这个,看得越仔细,越觉得似曾相识。” “咦?”圭尼维尔十分疑惑。可幽灵还未更进一步询问,她俩就被一块久违的光屏攫取了注意力。 虚浮于空中,两块坚实的石板,选项字迹颇为清晰。 “带La回他的城堡”。 “带La回他的出生地”。 “对,还要赶紧治疗La……”幽灵骤然惊醒。然后,她表示不解。“为何不马上去找医生……这里还得选?” 格妮薇儿发问:“那,你曾经是怎么做的?” 幽灵想了想,半透明的脸居然呈现出淡淡的绯红。“当时,他,没有这样重的伤,他应该是……直接把我带回他的城堡。” “可他都快死了。”格妮薇儿指着半跪在地的La,实事求是道。“只能由‘Guinevere’,或者说我们来做决定了。” 角斗场里,Guinevere也极为关注La的情况,她正对着身边的侍卫们喊:“医师在哪里?!” “那么,就这样吧。”格妮薇儿指尖朝前一点。“我和过去的你……是不同的。” 她自行做出了选择,旋即,视野晃了晃,然后一片花灰。再然后,跟预料的完全不同,她和圭尼维尔并没有随着故事继续前行,而是掉回到真实而柔软的寝宫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