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格妮薇儿着实被骇了一跳。叫她起床的,不是宫廷侍女,而是飘在空中的圭尼维尔。 “你快吓死我了。”格妮薇儿抱怨道。“恍惚间我还以为,又回到了修道院。” 她边说边揉揉眼睛。“谢天谢地,你醒来了。我还担心你会再次昏迷很久。” 圭尼维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敢肯定,那个亚瑟……我跟他一定很熟悉。” 但在他俩都还没接触过呢,格妮薇儿默默的想。她坐在暖和的羽绒被里,作洗耳恭听状。“愿闻其详。” 圭尼维尔非常犹豫,身形浮在空中时上时下。“但是,我能记得的,自从随着圣舟坠落来到此地,我除了格朗斯王国,并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我也没有碰到过任何潘德拉贡有关的……我甚至是第一次意识到,格朗斯的邻国原来叫这个名字。” 她转了好几圈。“这里一定有什么原因。我想,没准和我丢失的记忆有关。” 格妮薇儿唯有叹气:“那么,要去看看其他圣物吗,或许,能激发你的记忆?” 她补充道:“听闻来自天界圣舟的圣物,有许多正收在王宫的库房里。父亲还说,要把其中一个巨型圆桌作为我的嫁妆。” “圆桌?!”圭尼维尔音调陡然拔高。“我不记得,圣舟上有那样的东西。可能是我忘记了?不,不对,这个东西,我应该也很熟悉……” 圭尼维尔抱住了膝盖,似乎在发抖。“我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许这里有我刻意抛弃的,痛苦回忆?” 格妮薇儿同情的望着她。“那你可否愿意去找回那些记忆?” 圭尼维尔揪着头发,颤声道:“我愿意,我要去。” 在侍卫的引领下,格妮薇儿慢慢穿过数条走道,终于走近巨大的库房。从侧门进去,光线只能透入一点点,显得室内无比昏暗,深邃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侍卫同她解释,这是为了防止强光刺激,以保护或许脆弱的珍贵圣物。 当然,这种场景,格妮薇儿是巴不得的。圭尼维尔的血十字在她胸口轻微晃动,她猜她的幽灵朋友应该能适应。毕竟,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帮她和其他圣物重逢。 灰尘的气味充斥鼻腔,格妮薇儿打了两个喷嚏。她指了指被白布遮盖的巨型圆盘状物体,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圆桌’吗?” 旁边的库房主管忙殷勤的道:“正是,殿下。国王陛下已要求把这个另行造册,说是作为您未来的陪嫁。” 格妮薇儿蹲下身子,任裙边拖在地上。“让我好好看一看。” 揭开白布一角的同时,她摸摸胸前,暗示圭尼维尔去探查一番。 库房主管“哎哟”一声。“殿下,怎能让您纾尊纡贵。这样宝物,恐怕需要打扫清洁之后,才适合再次重见天日。” 察觉到幽灵的离去,格妮薇儿定睛瞧了瞧那圆盘物体的边缘。花纹简约,却并不古朴,跟‘华美’更是不沾边。 “等等,你刚刚说,宝物?”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是的。”库房主管恭敬回答。“这是圣物的仿品。” “说详细些。”格妮薇儿命令道。 “真正的圣物,是天界圣舟本身。‘圆桌’是依照圣舟的外形所制,是四五十年前,能工巧匠们按照原物等比例打造的。原因,则是智者们研究圣舟时,发现了一段描述,说圣舟外壳的由来,是采纳了天界的‘圆桌’形态。” “依你所言,这是个‘还原品’?”想了想,格妮薇儿并没有用“赝品”这个词。 “正是如此。既非天界原物,亦不是圣舟本身。” 闻言,格妮薇儿别提有多失望了。“那,我可以去看看‘圣舟’吗?” “这个,”库房主管有些紧张,“恐怕,这需要国王和内务大臣的许可,还得作其他准备。非常抱歉……现在暂时还做不到。” 主管低眉顺眼,言辞小心翼翼,格妮薇儿也不愿为难他。想到可能无功而返,她真有点沮丧。 不过,血十字幽灵尚没有回归的迹象,她也还不能放弃尝试。 她站起身,甩甩裙子。“那么,这房间里有真正的‘圣物’吗?” “有一些,无法破解、也难以归类的零碎。”见公主态度尚可,库房主管更是客气有加。“摆在房间边角,大概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您可以随意看看。” 好吧,如果能找一些血十字的“同类”,没准,也能助圭尼维尔一臂之力。这样想着,格妮薇儿提着裙裾,迈开双腿,在空旷的房间踱步。 裙角扫起些许灰尘,略微呛人。她睁大眼睛,借着微弱的烛光察看四周。 还真被她发现一样有意思的东西,一本触感极度光滑的书——好吧,至少外形看起来超像书。 她弯腰捡起它来,放到手中,细细摩挲。 “这件‘圣物’,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见格妮薇儿对新东西感兴趣,库房主管耐心解说。“据说,以前探测,这里面并没有用贵重金属,所以,学者们把它归于生活用品一类。” “生活用品?” “是的。”主管的说明非常详尽。“天界圣舟上,确实有‘天使’生活的痕迹。然而,我们并没人亲眼见到过他们。仿佛是越过位面后,所有生灵骤然消失于无形。” 并非如此吧。格妮薇儿暗暗想。至少,圭尼维尔便是“活物”。 不过,她是唯有自己才能看见的幽灵。即是说,也有可能,其他来自异界的“天使”,都转化成了通常不能被感知的……灵体状态? 正在浮想联翩,她胸前血十字似乎跳了跳。格妮薇儿忙对库房主管道:“好吧,我累了,今天暂且到此为止吧。” “悉听尊便。”他躬身,恭送公主殿下。 现在,格妮薇儿又“独自一人”待在卧室——哦,现在也可以叫寝殿。宫廷侍女们已经适应了新公主的习惯,均乖乖待在紧闭的门外等候。在确认阳光已尽可能被遮蔽后,格妮薇儿拿出了被捂热的血十字。 圭尼维尔颤巍巍的立在血十字上面。“那不是圆桌,但,我好像记起了很多遗忘的片段……” 她抖索的小手,指着格妮薇儿刚带回来的“书”。“那个才是‘圣物’,里面有秘密,我能感觉到。” 深黑的封皮,冰冷质硬。格妮薇儿不禁好奇的把“书”翻转一遍,仍然没找到可供开启的机关。“外壳像个扁盒子,这究竟有什么奥秘?” “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圭尼维尔带着哭腔,这令格妮薇儿感到非常奇怪。到底她记起了什么? 幽灵晃悠悠落到了“书”上面,想了想,又拉住格妮薇儿的手,让她掌心贴紧那平滑的封面。 “现在,开始吧。” 因为圭尼维尔的牵引,某样东西仿佛在格妮薇儿脑海中开始跳动,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这好似……灵魂的共鸣。 霎时,格妮薇儿感到一阵莫名的吸力从手掌传来,紧随着头部剧烈的眩晕。她眼前如烟花绽放,迸发无数光点,然后自身似急流一般后退。她不由得合上眼,擂鼓般的心跳声撞击着她的耳膜。 整个身体都像飞起来一样,宛如挤过了一条漫长、狭窄、黑暗的隧道。等她终于从落空感中恢复,格妮薇儿发现,自己竟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黑黢黢的房间,依稀可以看出四处都是精美的布艺装饰。格妮薇儿仿佛站在高空,又仿佛立在墙边,能多角度窥视室内一些模糊影像。 屋子中央,蓬松软和的高架床上,正躺着一男一女,呼吸清浅,做着酣甜美梦。 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伴随着喧哗。乒乒乓乓,咚咚锵锵。床上的女子终于被吵醒,抬起头,睡眼迷蒙的环顾周围。 格妮薇儿这才发现,这一男一女,几乎浑身赤;;裸,除了共同盖着的一条羊毛毯子,别的衣物都扔在床腿边。而男子将醒未醒,结实的手臂还搂着情人的腰。 好像见到什么了不得的场面。格妮薇儿感到有点不自在,她下意识扭过头,一半是闪躲,一半是担忧这时候被谁发现。 “Lance,Lance。”那个女子在轻唤某个名字。发音在格妮薇儿听起来很有些特异,但她还能勉强辨别她说的是什么。 床上的女子犹豫片刻,又缩回了男子的怀抱。突然,房间大门被重重打开,一束微弱烛光照入房间,落到了床尾。 床上的女子尖叫一声,赶忙用毛毯遮住胸口。而男子,也几乎一跃而起,但他的身躯缩在阴影里,隐蔽得很好。 那光线非常温和,并无探照意味。一个宽袍女子冲进来,毫不客气的喊:“我的王后殿下,请立刻起来!” 但借着那微光,格妮薇儿看清了闯入者的脸。跟她认识的某人……很像,很像她的表姐蕾恩! “蕾恩”还在细声尖叫:“最坏的事情即将发生。La阁下,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王后殿下”显然是被吓了一大跳,险些掉下床去。幸好她的情人,“La阁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蕾恩”迅速绕过床,跑到大衣柜前,砰砰拉开门,翻出一堆长袍,堆得乱七八糟。 这个时候,格妮薇儿终于觉出,自己于他们三人,简直就像不存在的,和幽灵没什么两样。她听着“蕾恩”叫嚷道:“有人来了……殿下,你的衣服,请赶快!La阁下,我这就去取你的铠甲,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在格妮薇儿看来,这对男女,似乎并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关系。联想之前“蕾恩”的称呼,莫非,这是某个王后和她的偷情对象? “蕾恩”喘着气又跑出门去了。遥远的某一处,传来“咚咚”的砸门声,而且越来越来响。留下那对男女面面相觑,片刻犹豫之后,女子抓起床上长袍往身上套,而男子则走到她背后,为她扣扣子。 格妮薇儿看着他温柔灵活的动作,忍不住猜测,这么熟练的技能要多久才能锻炼出来。屋内光线真的很暗,她几乎看不清那一对儿的脸。忽然,她听到那个名为“La”的男子轻唤道: “Gwen……” 格妮薇儿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是,那个发音,真的……和“格温”很像! “没错,格温。”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小小的幽灵骤然浮现在她耳畔。“Guinevere,昵称Gwen;格妮薇儿,你,格温;圭尼维尔,我。同一个名字,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