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张凤萍嘴比脑子快。
她没有忘记俞舒暖从来不出去,总是躲在家里,房间里还要全部拉上窗帘,不能见一点白日。唯一一次出门就打伤了别人家的小孩。
俞柔要回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惹是生非。
俞舒暖抚摸着猫娃娃,还是温温和和的语调,“那我只能跟妈妈说,想再找一个阿姨和萍姨一块来照顾我了。”
再来个竞争者?
这,张凤萍更不能接受了,她儿子还没娶媳妇儿,结婚要买房买车,那都是一笔相当不菲的费用。
她心中还在挣扎,拿乔道,“大小姐,我真的不能……”
一声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俞舒暖接了,喊了一句,“妈妈。”
张凤萍额头霎时冒出了汗珠。
“我没什么事,嗯,萍姨也在呢。妈妈,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张凤萍赶紧伸出手,想抢过她的手机,发觉不妥,双手狂轰乱炸地比划着,表示妥协。
俞舒暖看在眼里,顿了一秒。
电话那头女声有些担忧,“暖暖,怎么了?”
俞舒暖仿佛才回过神的语调,“这学期已经开学了,我想去上学。”
张凤萍大松了一口气。
俞柔皱起了眉头,前几天听张凤萍讲,俞舒暖近来的精神状况十分不好。
她斟酌着,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沟通才不会伤害女儿,“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俞舒暖并不意外,系统914跟她分析过俞柔不会让她去上学,除非亲眼看到她“好”了,所以她没打算真的赢得俞柔的同意。
她应了一句好,母女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到俞柔抱歉地说要工作了,俞舒暖才按下了结束键。
张凤萍咽了咽口水,轻喊,“大小姐?”
俞舒暖将手机放回了原位,她弯了弯眸子,道,“谢谢萍姨,我会说到做到,也希望萍姨答应我的事不要反悔。”
这是她今天说过的第二次谢谢了,张凤萍察觉到了却没有细想,她因为担忧工作一直被俞舒暖牵着鼻子走。
在俞舒暖呆医院的这段时间,张凤萍跑得十分勤快,比以往殷勤了不少。眼看着俞舒暖的手腕赶在俞柔回来前拆下了绷带,张凤萍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出院那一天,雨停,阳光明媚。
俞舒暖将病历本收进了裙兜里,她坐在轮椅上,朝医生仰头,甜甜地笑道,“姐姐,我要回家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
年轻医生眼神里流露出不舍,这段时间给俞舒暖换药,其他病人换药时撒泼打滚的都有,只有她不哭不闹,疼的时候就咬紧自己的唇瓣,还宽慰周围的人别担心,小小的姑娘让人心疼极了。
她将一束鲜花塞进了舒暖的怀里,“回去之后好好的,别干傻事了。”
俞舒暖凑近闻了闻花香,仿佛花香染上了她的眉眼,“我不会了。”
张凤萍那边办完了住院手续,神情看上去神采飞扬,离别时还朝医生夸出两句好话。
她推着俞舒暖的轮椅,一路上,俞舒暖都感受到了来往各种打量的视线。
她,再也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了。
意识到这点,身体顿时紧绷,严重的不适感,内心深处还蔓延出一阵一阵强烈排斥感。
她卷长的黑色睫毛颤抖着,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向后一步,又会陷回去的。
不要怕,走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接纳了这具身体所有的情绪,她朝着注视她的人都回去一个笑容。
人群很快作出反应,不少人都不好意思地撤回了目光,有的人甚至回了她一个笑。
俞舒暖笑了笑。
出了院门,雨后的暖阳打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像是鼓励她一个轻轻的吻。
她眼里有碎光摇曳。
看吧,不用怕的。
*
地面上因为刚刚下过雨还有不少积水,倒映着蓝蓝的天。
舒暖抱着鲜花,安静又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个世界是五彩斑斓的。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和平又处处充满烟火气的年代。
身后的张凤萍刚刚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辞职?你怎么又辞职了?!不是半个月前新给你找的工作吗?我送了多少次礼,这要是再辞了,我这礼不白……”
张凤萍的嗓门很大,引得周围人都朝这里多看了两眼。
“他们欺负你?儿啊,可是……什么?!他们怎么敢扔你的东西!你等着,妈马上就赶过来。”
张凤萍不敢挂电话,手提着几个大包,向外拦着,朝着路边的出租车大喊,“司机,司机!”
最后留给舒暖的是一道长长的尾气。
系统914呸出一嘴的灰,眉上几根猫须气得直冲云霄:“主机!怎么没有剧情提示呢?!”
无人答应。
914喊破嗓子:“小机!”
世界主机机械的女音这时才响起:“为穿越供能,目前主机储存电量仅剩5%,处于休眠状态,管理者914是否要唤醒我?”
914这才想起来,两次穿越能量耗损巨大,主机已经没有能量运行了,它之所以附身在这个旧破小的猫娃娃上还不是因为主机用不上,失去对世界的剧情监控,如今只有靠它来手动指引舒暖完成任务。
它道,“不用,你继续休眠。”
舒暖轻轻地抚摸了它的头,安抚着它,“现在怎么回去?”
张凤萍不光丢下舒暖走了,还把她的手机和钱包都带走了,庆幸的是914知道路。
一人一猫像蜗牛一样慢慢蠕动。
雨后的街景清晰而湿漉,有不少孩子跑出来玩耍。
孩子们追逐打闹,舒暖躲得猝不及防,轮椅的一个脚卡进了路边的凹水槽里。
不知道是谁冲这边喊,“快跑,有车过来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都往安全的地方跑。
马路上出现一群越野摩托党,马达将地面震得轰鸣。而他们戴着帅气的头盔,一身黑色骑装,车尾不断溅起地面的积水,速度快得令人眩晕。
开在最前的那人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舒暖,松开一只手往外挥,“闪开!”
没过几秒,那个人开了过来,舒暖被溅起的水浇淋得从头到脚,脏水进了眼睛,她下意识闭住眼睛。其他人一看,都开慢了,只在她脚边溅起了微微的水花。
她视线模糊成一片,只听见身旁马达熄灭的声音。
只听有人戏谑,“妹子,你是故意的吗?”
舒暖揉了揉眼睛,仰头看清了赛车党们是一群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少年,她头发上不断往下滴落水珠,认真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群中传来笑声,“这妹子可爱啊,诶,刚才是哪个傻逼溅妹子一身水,赶紧滚出来给妹子道歉。”
“我看见是陈德,陈德你技术不行啊。”
“操!我刚刚都让她闪开了。”
“死鸭子嘴硬,没看见人家行动不便嘛,赶紧道歉去。”
“道歉哪儿够啊,起码得来个以身赔罪吧。”
少年们吵得纷纷扰扰,就是没一个上前的。
舒暖低下头,继续尝试把轮椅被卡住的脚拔/出来。
他们还在争相打趣,话题越说越偏,开始怂恿陈德打听舒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说够了没?”声音的主人语气冷冰,还夹杂着一丝燥意。
玩闹戛然而止,有人赶紧打圆场,“都别闹了,今天场子是专门为豁哥撑的,豁哥开心最重要,豁哥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行人都望向乔豁。
乔豁看着那个弯腰、还在折腾的可怜小身板,心中的烦闷像蝉鸣一样喧嚣。
麻烦。
他敏捷地翻下车身,走到舒暖跟前。
少年挽起袖子露出赤条的小臂,蹲下身,不由分说抢过她手中的轮椅脚,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上了脏泥,轻轻一抬,轮椅脚出来了。
舒暖惯性向后一仰,微微睁大双眼,她正对上头盔里镶嵌的墨色护目镜,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
二人视线相交。
乔豁看到她微张的唇是嫣粉色,眸子像被清水洗过,但黑发还在滴水,脸颊有云墨状污迹,却依然给人干净无暇的感觉。
她嘴里不断跑出白气,冷得下巴颏微颤。
他顿了一会儿,微低下头直接将脖颈上的黑色针织围巾取了下来,给舒暖草草围了几圈,末了像甩了个尾巴搭在她细瘦的肩。
做了这一切,他站了起来。
舒暖大半的脸被遮住,只留下一双如水的眼睛,她怔怔地望着他。
914激动地大喊道,“这是乔豁!”
乔豁像是没有听到914说话,他转身坐回了自己的机车上,声音冷淡,“走了。”
一行人不敢耽误,都重新启动了机车。还有人不忘朝着舒暖,两指点在太阳穴往外潇洒一挥,“妹子,拜拜!”
舒暖意识回归,朝他们喊出,“乔……”
声音顿时被轰隆的马达声淹没了。
头盔里安装的对讲机里有人好奇道,“刚刚那妹子认识豁哥?”
“不会吧,全墨市的中学都开学了,以为谁都敢像豁哥这样浪啊,要不是豁哥带头,我们也没那个胆儿出来。再说,也没听说哪个正常学校有收残疾学生的。”
“豁哥果然有魅力,你们看见没,那妹子都没看见豁哥长相就对豁哥念念不忘了,一直看着我们呢。”
“卧槽,这事要是让卫曲玲知道,她岂不是又要吃醋闹事!”
乔豁不耐的声音传了出来,“烦不烦?”
马上又有人在信号里道,“行了,都少说两句,今天豁哥请客就图个高兴。你们再叭叭,自行找针缝嘴。”
“哈哈,要一块做针线活吗?”
“我去,你狗日的越来越猥琐了。”
“……”
少年的身影逐渐远去,很快消失在马路尽头,一切如烟消云散。
她摸着脖子上的黑色围巾,上面有比她温度还高一点的体温,暖和得抵御住了雨后的所有春寒,还萦绕着一股和他冷淡语气很像却挥之不去的浅香。
从围巾里露出来的一双圆眼晶莹剔透,眉眼保持着讶异的姿态。
他,好像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