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姚江水畔,青砖黛瓦,粉墙木轩,杨柳低垂轻絮飞,绿水东逝管弦扬。
江心画舫之上,笙歌不绝,宋韶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酒杯,人无趣、曲平庸,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细雨绵绵的鬼天气里来陪彭三逛花船,还不如去茶馆听书来得有意思。
“这些庸脂俗粉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找点别的乐子吧,骑马射箭玩蹴鞠,养鸟遛狗斗蛐蛐,你要想玩点文的,梨园古董和下棋,少爷我都奉陪,搁这地方浪费时间真不值得。”
宋韶晖抬眸四顾,很是嫌弃,花船就该有花船的样子,摆什么笔墨纸砚,什么兰花书画,他要是能对这些玩意感兴趣,还会来什么花船。
他是个不爱读书的,对着那些枯燥的白纸黑字,还不如耍抢弄棒来的舒坦。
对面隔着屏风弹琴的,据说是姚江花魁的女子,一身淡雅的装扮,言行举止像个大家闺秀,遮遮掩掩的,宋韶晖就提不起半分兴致来。
红装艳曲,桂酒椒浆萦鼻,靡靡之音绕耳,这才是使银子该得的松快,高山流水之类的,他在学馆老师那儿听得还少?
宋韶晖不满溢于言表,彭宿,也就是宋韶晖口中的彭三,连带着心里也不爽了,偏巧今日贺少隐没空,留跟雅致沾不上一点边的家伙陪他,太扫兴致了。
彭宿回道:“你这个没风雅的家伙,知道什么好赖,看看咱处的这地儿,细雨和琴声相佐,春光和湖色辉映,加上美人和佳酿作伴,清幽文雅,这不引得文人骚客诗兴大发?”
他花了大价钱包的花船,请宋大来简直是糟蹋了。
宋韶晖是吴郡宋家的旁支,他们这一支子嗣单薄,他父亲那一辈就他父亲和姑妈,而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是家里的独苗苗,按说是不该称呼宋韶晖为宋大的,可宋韶晖那家伙打小彭三儿彭三儿的叫他,彭宿回敬他,称呼他为宋大,被他这一带,彭城中的人也都称呼宋韶晖为宋大少了,尽管十来年过去了,宋府里还是没有迎来宋二少。
“成,你文雅,那你发一发诗兴,作一首让我看看。”宋、彭两家早有交情,宋韶晖更是从牙牙学语时就认识了彭宿,彭三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他还能不清楚。
彭宿动了动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闷头喝了好几杯酒,自嘲道:“也是,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都是在自添烦恼。”
他要是有读书的天赋,这会儿也不会在这里喝花酒打发时间了,天赋,天赋,这词真他娘的残忍。
“又跟你家老头吵架了?”
彭宿不答,宋韶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劝道:“心放宽些,他们追名逐利,我们游戏人间,百年之后,都是同样一捧黄土,你总跟自己过不去,不值当的。”
宋韶晖安慰着正在喝闷酒的彭宿,同样是纨绔,彭宿跟他不一样,彭宿是姚城县令的三儿子,彭县令举人出身,大儿子中了进士,二儿子是秀才,彭家父子四人举人进士秀才和白身,谁是白身谁难受啊。
“这话有点意思。”彭宿很是羡慕宋韶晖这种心态的,他是宋家的独子,宋伯父对宋韶晖的期望不比他那个县令父亲对他的少,可宋大就是比他过得肆意多了,彭宿幽怨地看了宋韶晖一眼,他要是也能做到像宋大这样没心没肺就好了。
彭宿心情不好,宋韶晖也不好再嫌弃这地儿了,他就说花船不能整这些酸孺的调调,这会要是来些艳俗的,他就不信彭三还有心思在这里悲春伤秋的。
船外云雾渐浓,雨声淅沥,忽然,船身晃动,像是受到了撞击,矮桌倾斜,桌上的酒水菜肴大部分都倒在了没来得及起身的宋韶晖身上。
酒水和菜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难闻,宋韶晖当场就黑了脸,低骂了一句,立即解下腰带将外裳脱了,只穿着白色中衣,手上提溜着脏污的外衣,面色不善地冲出了船舱,他要看看是那个不要命的,敢来跟他宋大少爷作对,他非得把脏衣服塞到那人嘴里不可。
撞上这艘花船的是另一艘花船,那艘花船上的艄公一见宋韶晖出来,就慌了神,惹上了这位爷是没好果子吃的,战战兢兢地跪地求饶道:“小人该死,不知是宋大少爷在船上,冲撞了贵人,还望爷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回罢。”
宋韶晖没理会求饶的艄公,而是将目光放在那艘船上的另一个人身上,骂道:“章元炎你这个缩头乌龟,是你小子让他撞的船吧,是男人就自己跪在本少爷面前道歉。”
那章元炎岂是个好相处的,本来就是存了挑衅的心思撞的船,口舌之争是不肯低人一头的,他叫嚣道:“就是本少爷撞的,你要怎地?”他也是不爽的,宋韶晖船上的诗绘姑娘,是他先看上的,就因为有事耽搁了,就让宋韶晖包船了,他是憋了火来撞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