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郎不愧是在酒色场上见多了的,闻言竟不惊讶,更不慌张,只以袖掩唇,含羞似的低了低头,“是奴家失礼了。”
他既如此,苏锦却更无法说什么,只偏开目光,一言不发。
“这位公子,是小姐的夫郎吧?”对面眼波盈盈,笑得还有些讨巧意味,“真是俊美无双,气度不凡,更难得的是心还这样善,对奴家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也好声好气的。”
他转头看向楚滢,声如莺啭:“小姐,您真是好福气呀。”
楚滢心里忍不住笑,这地方的人,一张嘴可真是厉害,宫里伺候人惯了的宫女侍人,也未必有几个这样机灵的。
但脸上却偏要假装正经,“啊,你误会了,他不是……”
话到一半,突然被苏锦打断。
“我们这里不须唱曲了。”他淡淡道,“阁下不若去旁的雅间里看看吧。”
那玉郎福一福身,眼睛却期期艾艾望着楚滢,“小姐……”
楚滢清晰地看见,苏锦的身子一僵,唇角抿成一线,目光只盯着桌上,衣袖下的手却微微一动,像是攥紧了似的。
她暗地里乐得快开花了,出手也格外潇洒,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金瓜子递过去,道:“唱得不错。”
玉郎也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接好了,道了一句“小姐出手真大方,多谢贵客”,才抱起他的琴,转身退了出去。
楚滢看看身边的人,忍着笑,轻声唤:“苏大人,苏大人?”
苏锦眉目沉沉,低着头不理她。
她假作无知无觉,轻松地拍拍手道:“哎呀,曲儿也听完了,胃口好像又开了些,来来,再吃点菜。”
眼前人蹙紧的眉头,好像又加深了几分。
“咦,你怎么不动筷子?”她道,毫无避忌地拈起一块玫瑰山药糕,送到他的嘴边,“那吃块点心吧。”
“陛下!”苏锦陡然出声。
他身子向后一避,动作过大,连带着椅子也滑出两寸,“吱呀”一声,无比锐利,衬着他此刻神情,简直像要用眼神将她指尖的山药糕烧穿一样。
“嘘,在外面呢。”楚滢压低声音,贼眉鼠眼。
他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自知失言一样,只垂落了目光,那无端生出的两分怒气也褪下去了,只余下落寞。
楚滢看在眼里,心忽然疼了一下,原想好要激他的手段,也不忍心再使了。
“你怎么了?”她丢了那糕,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生气了?”
“没有。”苏锦答得不假思索。
他只是一介臣子,有什么气好生呢?在陛下面前,莫说生气,其实他连说“不”的资格也没有。她待他好,不摆皇帝的架子,他却不能忘了自己是谁。
楚滢却不依不饶,鼻尖几乎都快蹭到他脸上了,“不许骗人啊,我看得出来,你就是不高兴了。”
他静了片刻,极力使自己显得磊落无私,“你要我陪你出来,是来吃饭的,听歌唱曲这样的事,恕我不能奉陪。”
眼前的小丫头声音软乎乎的,几乎像在哄他:“好好,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他听在耳朵里,却更别扭了。
其实此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是那歌伶推门进来,主动卖唱,她这样全盘认下来,反倒显得他的脾气来得更不合时宜,更无理可说。
他想了想,又道:“罢了,他卖唱倒也与你无关。但你出手打赏,这样阔绰,极不合适,和那些纨绔小姐还有什么分别。”
楚滢眼看着他越描越黑,越说越此地无银三百两,心里既好笑,又泛起一点点心酸。
真是的,明明就是嫌那玉郎唱曲的时候,给她目送秋波了,又嫌她听得高兴,赏得多,怎么就不能直说,偏要在这儿强撑帝师的模样。
也真难为他,心里都快酸得不是味儿了,还要想方设法地编词儿来教训她。
她心头忽然软了一下,也不逗他了,牵过他的衣袖低声下气:“都是我不好,你多训训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行吗?”
苏锦面对她这副模样,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僵持了片刻,红着耳尖轻声道:“差不多。”
楚滢望着他,既无奈好笑,心里又酸酸软软的,不是滋味。
其实那卖唱的玉郎,也并不打算干什么,从前她和宫女聊起宫外之事时,便听说过,这些男子也不过是献媚讨生活的,所谓讨杯酒喝,只是要钱的意思,无非是他见面前客人像是夫妻,着意多露几分媚态,意在让男客生妒,女客为保家门平安,赶紧多给些钱打发他走人罢了。
苏大人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深谙人心,反倒是到了这市井方寸之地,面对这点浅显把戏,突然就看不透了。
也不知是真一时失察呢,还是乱了心神。
她见苏锦神色稍霁,拉了拉他,靠近他耳边低声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吃醋了?”
苏锦停留在耳根的红意,立刻就涌上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