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医生望向旁边年长的女医生,女医生考虑到黎夏的情况,又看她实在疼得厉害,便说:“你这个感染得有点严重,需要尽快手术,可以自己签。但是术后需要有人马上来照顾你。”
“我朋友从C市过来,大概两个小时后到。”黎夏说。
女医生建议道:“一会可以让你朋友签。”
“可她还有一个月才满十八。”在黎夏的认知里,未成年人是不可以签手术知情同意书的。
“……”女医生说:“那还是你自己签吧。”她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叫你父母来?”
过了几秒黎夏才说:“不想让他们担心。”
这是真的,但更大的原因是她不会给他们提供一个名正言顺绑她回去的理由。
她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你不说,等他们自己知道了,他们会更担心。”
还会愧疚和懊悔。
后面的话女医生没说,很明显病人已经决定瞒着父母,说了也不会改变她的想法,反而会影响病人的情绪。
她转头吩咐年轻医生道:“带她去做术前检查,跟她讲清楚手术风险和注意事项,如果符合手术条件,让她签好字。”女医生看了看时间,继续道:“希望天亮之前能做掉手术。”
她多看了几眼病人,这姑娘疼得汗水和眼泪滚在一起,明明很害怕,却极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
血常规检查正常,心电图正常,血压血糖正常,体温正常,无其他身体疾病,可做手术。
姚蓓蓓赶到医院时,黎夏刚签好字。
一看见黎夏姚蓓蓓包在眼里的泪水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为了不增加黎夏的心理负担,她赶紧背过身去,擦干净眼泪才转过身红着一双眼宽慰黎夏:“夏夏你别怕,我会一直在外面陪着你。”
“谢谢。”黎夏只说出这两个字就哽咽住了。
姚蓓蓓跟她在幼儿园时就是朋友,人生里许许多多的难过和快乐都向彼此倾诉和分享。姚蓓蓓的家庭氛围跟她完全不同,他们家是自由、轻松和愉快的,很舒服很令她羡慕。加上姚蓓蓓的性格暖呼呼的,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姚蓓蓓很少有烦恼和不快乐的时候,所以其实她们之间大部分的不愉快都是来自于她。姚蓓蓓陪着她倾倒了不胜其数的苦水。
手术室的门缓缓合上,隔断了两个女孩儿的遥相对望。
手术结束是一个小时后。黎夏被推出手术室时还是半昏迷的状态,天已经亮了。是年长的女医生主刀,姚蓓蓓听年轻医生说你朋友半个小时后会清醒。她悬着的心落回胸腔,长长地舒了口气。
年轻医生交代她:“去帮她办住院手续吧,住院楼里可以租到折叠床,租一张等你朋友情况稳定后可以睡一会儿。”
“嗯嗯。谢谢医生。”
“不客气。”
手术创口开始疼了,黎夏在昏迷中柔弱地闷哼了两声。姚蓓蓓帮她整理了下脸颊边的头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护理人员推着黎夏去往住院楼,护士带姚蓓蓓去办住院手续,路上护士给了她一张纸,“这是黎夏的术后注意事项,你好好看一看。”
“好的。”
填表记录过后,护士交给姚蓓蓓一个病人手环,一些抗炎的药物。还好心地带她去租了折叠床。
是两人病房。
上一个病人昨天刚出院。
目前病房里只有黎夏一个人。
黎夏醒了以后,姚蓓蓓去医院超市买了住院用品。回来洗干净新毛巾帮黎夏简单擦了擦身体,当然,她避着手术创口很远。
做完手术,黎夏最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洗澡。她浑身黏糊糊的,特别不舒服。
“最短一周后才能洗。”姚蓓蓓照着术后注意事项手册上写的说。
“我会被捂臭的。”黎夏情绪起伏拉扯到伤口,细密绵长的疼剧烈了两秒,刚擦干净的额头又泛起汗水。
“这也没办法呀,康复重要。我每天给你擦擦,过两天可以洗个干洗澡。”姚蓓蓓生怕黎夏忍不住。
“我会谨听医嘱。”黎夏闷闷道。安静了会儿,又说:“你去睡一会,我现在没什么事。”
两人都是一夜没睡,黎夏好一点,她被动“睡”了两个时辰。
姚蓓蓓说:“你也闭着眼尝试睡睡看能不能睡着。”
黎夏为了让姚蓓蓓放心去睡,点点头说好。但睡是不可能睡着的,这两年的顺遂仿佛全攒在这几天疼完了。
姚蓓蓓去睡觉以后,病房里陷入寂静。黎夏闭着眼屏蔽亮光,耳朵被迫地听着走廊上病人家属医护人员的脚步声、推轮声和各种方言普通话混杂的说话声——
有病人和路过的医生打招呼:“王医生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感觉怎么样?”
“比昨天好多了。”
“很不错。照这样过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有丈夫对妻子说:“咱妈说想喝皮蛋瘦肉粥了,一会儿出去给她买一碗。”
“出去了正好买一床毛毯来给琪琪,她晚上留在医院照看妈。”
“好。”
有家属感叹道:“这医院人可真多啊,现在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病?”
“可不是。现在的人生活习惯普遍太差了,作息不规律,油盐大,熬夜宵夜不锻炼,果蔬还都打农药……健康杀手太多了。”
还有人吐槽护士脾气差:“4、5、6房的护士脾气好差哦,有个老人慢一分钟收拾床头柜的东西就被她骂。”
也有病患在走廊遇上,闲聊起来:“谢爷爷今天精神不错,这是您孙子?”A市的方言发音很有趣。
“是。”是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说的也是方言。
“真是一表人才。几岁了?有女朋友了吗?”中年妇女充分发挥了自己收集情报的特长。
其他人都是路过,他们三个倒是在她病房门口聊起来了。
“马上23,还读着书,不知道交没交。”这位爷爷把问题抛给孙子,想借机套话的目的不要太明显。
黎夏觉得好笑,微微牵起嘴角。
这家孙子开口说第一字时,她一下子不淡定地睁开了眼睛,情绪的起伏再次牵动了创口,她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辨认他的音色,认真地听他说完了整句话:“医生进您的病房了,我们该回去了。”